这个开口的契机找得不好，不合适，语气也不大对。章维起身后微微怔了一下，先是左手往后去够湿答答的衣服，后来把头也转回去，一边艰难地往后看，一边轻声解释：“雨太大了，我没注意。”
陌生里又藏着一点熟悉。
刘晟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样轻描淡写的口气，心里忽然之间起了火，低声吼起来：“你脑子长着干什么吃的，雨太大了不会改天再来？”
章维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可是你妈妈给我打电话说……”
前天刘晟的母亲把电话打到他工作单位，说刘晟最近思想波动特别大，希望章维能去看看他，免得在减刑的节骨眼上闹出什么事。
但这些话章维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气氛实在是称不上好。况且来都来了，为什么来的已经不重要了。
刘晟闭紧嘴唇，鼻子里头只是粗重地呼吸着。有气，有火，却说不清是气章维连伞都打不好还是这么久不来看自己。
章维左手垂下去夹在膝盖中间，眼神无所适从地往左右飘，就是不往刘晟的脸上放。
隔了好几分钟，刘晟才粗声粗气地说：“回去的时候打车走，别去挤什么破地铁公交车。”
章维微微颔首：“我是打车来的。这里太偏了，没有地铁。”
“嫌偏就别来了！”
刘晟终于爆发，头用力撇向一边。
章维的肩微不可察地抖了抖，慢慢的，嘴角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于，在又一阵漫长的沉默后，章维轻轻放下电话，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把身体掉转过去。
刘晟急了，耸然起身拍打玻璃，大声喊他的名字。但外面的他一个字也听不见，又因为背对着，所以什么也看不见。
狱警过来把刘晟摁倒在桌子上，刘晟的头绝望地抬着，脖子梗得像水泥一样硬。在他的注视下章维慢慢转回身，望着眼前的这一幕轻轻吸气。
虽然仍然听不见声音，但他能看见刘晟的口型，知道刘晟一直在喊“时间还没到”，在恳求狱警再给他们几分钟，喊得声嘶力竭。
重新坐下拿起话筒，两个人的呼吸都乱了许多。章维甚至都不敢看刘晟赤红的眼睛，把目光移到旁边却又看到他戴手铐的双手，只能再次匆匆移开。
沉默许久，章维才找到话题：“铭铭毕业了……”
两年又两年，在他们纠缠不清的日子里章铭也悄然长大，大学四年一晃而过。但他这种欲言又止却让刘晟误会了。刘晟抬起下颏，脸上找回些许往日的跋扈神色：“去找我之前的秘书，让他给铭铭安排工作，就说是我说的。”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章维低下头，看着自己指尖，“工作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刘晟有点不相信的口吻。
章维十指绞在一起轻轻收紧，脸上却笑了笑：“好像是说企业招收残疾人有什么税收优惠政策，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确实是找到了，待遇也还不错。”
日子变好了，却仍然满是心酸，只因某些心酸是医不好的。
“所以不用麻烦你了，目前他自己能养活自己。老家的阿姨还给他介绍了个女朋友，也是……也是聋哑人。不过铭铭很喜欢她，处几年要是处得好，也许就打算结婚要孩子了。”
他一字一字，说得很艰难。脸上笑着，眼睛却有点反光，只好把头深深地埋下去。
“那你呢？”刘晟突然问。
“我问你啊。”刘晟执拗地望着他，望着他淋雨后微湿的头发，还有藏在头发后面的微湿的眼睛，“我问你呢，你好不好。”
“我……”章维把手指头搓了搓，“我也挺好的。换了一次工作，现在在一家游戏公司上班，当码农，还挺忙的。”
几句干巴巴的话，就像是他乏善可陈的生活，讲完又面临无话可说的情形。
两人这样面对面坐着，明明才隔了一面不到两厘米厚的玻璃，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却像是无法跨越的千山万水。
“你都不问问我好不好？”
刘晟嗓子哑了。
章维微抿双唇，避开他渴望的眼神，左手手指扒着桌子边缘：“这有什么好问的。”
事情是明摆着的，又何必问呢。
“怎么没什么好问的？我要减刑了。章维，我要减刑了。”
刘晟身体往前倾，五官都快要贴到玻璃上，手也尽可能地贴上去像是想要摸摸他的脸，语气一句比一句急促：“你再等等我，我就快要出去了。我这两年一直在好好表现争取减刑，我什么错都没有再犯你相信我。我出去以后一定对你好，你弟弟要结婚咱们可以把之前那套公寓换成别墅，我再给他买辆车，这样——”
听见他这么说，章维垂了半晌的头忽然抬起来，眼睛里全是错愕。
刘晟意识到不对，剩下的话仓促地收住了，然后像等待什么迟来的审判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妈妈没有告诉你吗？之前的公寓我已经卖了。”章维说，“去年行情比较好的时候卖的。钱给你妈妈了，我拜托她转告你，她没有说吗？”
刘晟倒吸一口气，脸色苍白地倒到椅背上。
“还有你送我的车跟表。表比较保值，车卖得便宜一点，不过我是拜托邵扬找的熟人，比市价还是高一些。”章维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像是做一个总结陈词，轻轻地收了尾，“这方面我也不是太懂，要是让你亏钱了，以后我想办法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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