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现在说话都费力,季沉蛟一定要把凌猎的嘴捂起来。
肌注室里四个位置同时工作,好巧不巧,和季沉蛟一起打针的全是小孩。一位年轻爸爸为了哄自家儿子口不择言,“你看那位儿子多勇敢,一声都没吭呢!”
凌猎快笑得蹲下了,季沉蛟铁青着脸走出来,沙哑着嗓子说:“还笑!”
凌猎提着一口袋药,“这位儿子拖着病体,别走那么快啊……”
外面风大雨急,季沉蛟在医院时本来觉得都好点了,在路上吹了风,回到家又很不舒服。
凌猎身为租客,俨然已经是这套房子的另一位主人。叫季沉蛟去洗澡,洗完澡吹干头发吃药睡觉,三小时之后起来喝粥,把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这个季节,季沉蛟在家里已经是穿短袖短裤了,但现在被迫穿上长袖长裤睡衣,扣子都扣得满满当当。他有点迷惑地靠在床上,凌猎抄着手,站在床边俯视他。
季沉蛟终于想起还有什么事没做了,掀开被子要下床。
凌猎:“要尿尿?”
季沉蛟:“……你还没叫我喝热水。”
到了厨房,季沉蛟不用谁喊,老老实实倒了大半杯开水,兑上小半凉水,仰头吨吨吨。
凌猎看得直笑。季沉蛟不满意,“你又笑什么?”
“我为什么要叫你喝热水?”
季沉蛟现在脑子转不动,想了会儿,“表达关心?”
凌猎:“季队长,你怎么一发烧就傻乎乎的?”
季沉蛟手臂发软,不可能和凌猎打架,吵好像也吵不过,干脆不说了,闷头睡觉。
卧室的门没关,季沉蛟半梦半醒,听见凌猎在哼走调的歌,听见厨房叮叮咚咚,然后闻到米和肉熬在一起的香味。
药效下,他终于睡得沉了些,梦里是支离破碎的往日片段,就像他那已经不可能拼凑回去的、虚假的家。
一个梦接着一个,奥赛题解不出来时,季诺城和他一起待在书房,耐心讲解。每年他来到季家的纪念日,周芸都会做一大桌子菜,温柔地看着他吹蜡烛……
也许在那些时刻,他们是真心疼爱他。并非因为赎罪,只是因为他是他们领养的小孩。
季沉蛟在睡梦中深蹙起眉。明明是美梦,他却像是被魇住了。
人最可悲的就是复杂,同一个人可能是卑劣的杀人犯,也可能是慈爱的父亲母亲。身为刑警,他能够将他们绳之以法。可身为一同生活了二十年的家人,那种钝痛就像割在他的肺腑上。
“季队长,季队长——”
这熟悉的声音就像一双有力的手,将季沉蛟从梦魇中拉扯了出来。他睁开眼,看见的是凌猎近在咫尺的脸。他坐起来,有些茫然。
“起来喝粥了。”凌猎笑道:“猎猎牌爱心肉肉粥。”
粥很香,是季沉蛟睡着前嗅到的那股香味,肉汁已经完全浸在了米粒里,却完全不腻。还有一叠蒜泥黄瓜和青菜豆腐,对病号来说简直是完美的一餐。
季沉蛟粥喝到一半,没那么乏了,才后知后觉地说:“你最近叠词用量是不是超标了?”
凌猎:“嗯?”
季沉蛟学他:“猎猎,肉肉,痛痛……”
凌猎拍腿大笑,“季队长,你个一米九的大汉,说叠词不可耻吗?”
季沉蛟无语,“我是学你。而且我没有一米九!”
可能是睡够了,又吃了东西,季沉蛟精神好了不少,主动提出洗碗。凌猎便在厨房门口看他洗。
季沉蛟平时做什么事都很麻利,此时却两次差点摔掉碗。凌猎换上外出的衣服,拿着伞出门。
季沉蛟问:“你去哪?”
“楼下小卖部。”
小卖部的东西不多,但好在凌猎想买的都有。十分钟后,凌猎提着塑料口袋回来,里面装的是苹果、橘子、红酒。
季沉蛟疑惑地拿起那瓶售价三十多块钱的红酒,“这什么玩意儿?”
“瞧不起便宜货啊?”凌猎又从作料抽屉里拿出冰糖和茴香,洗干净水果,切快,放进玻璃锅里,倒入红酒,开火。
季沉蛟见过这种吃法,但这又不是冬天,凌猎闹哪一出?
“我有酒,你有故事吗?”凌猎说。
季沉蛟与他对视,忽然明白他的意思。
“你不开心。”凌猎走近,“我可以听你倾诉。”
季沉蛟别开眼,言不由衷,“没什么好倾诉。”
“是吗?那陪我喝点酒,报答我今天什么事都没做,光照顾你了。”
季沉蛟呛他,“你本来就没事做。”
红酒咕嘟咕嘟作响,只是嗅着,就有些醉人。凌猎洗干净两个杯子,把红酒和水果舀出来。
季沉蛟说:“我不喝。”
凌猎举杯,“我喝,你随意。”
喝酒的是凌猎,他穿着最普通的纯棉T恤和宽松长裤,赤着脚,靠在沙发上,神色慵懒,头发略微散开。但有些上头的却是季沉蛟,否则他也不会像老友闲坐似的,说起和养父母的往事。
“活泼健康的小孩最容易被领养走,我占着健康,但并不活泼。他们说,想要一个善良的小孩,院长就把我牵了出来。其实我不善良,我帮女孩赶走欺负她们的男孩,只是因为他们吵到我了。”
“我在铃兰香住了很久。他们接走我的时候是个春天,接连下了很多天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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