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息着说:“命啊……”
然后抬眼来看我。
那双眼睛如若盛得下红尘,那它就是红尘本身。
可在伏燕栩的眼里。
我却偏偏只能看出无边无际彻骨的冷。
伏燕栩说:“方大人,虽然我早有预料,但还是想请您带我去看看。”
他轻声开口。
语气却听不到一丝一毫的请求。
我倒也没有多做考虑。
我对方士谈不上有厌恶,也难说有几分好心。
他和我之间既不能共事也不能相交,至多算是萍水相逢。
我绑他入太子府是领了命令。
他亦是避无可避,没得选择。
其实真要说来。
我们两个真正相仿的,都是身不由己又无可奈何。
只这条路我已走得太远太远,远到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而他要走的路。
也许才刚刚开始。
我孤身带着方士回了那座山。
道观依旧伫立在深山之中,葱郁森木之后,不过——却已是残垣破败。
私自带他出府这件事,可说是铤而走险。
伏燕栩就问我:“方大人不怕被罚吗?”
我静了片刻,淡淡答:“无人罚我。”
若要说这世上的权势最杀人,那一个有权有势又能被利用的人。
才是真正最会害人。
太子不会罚我,因为他还看重我这个身份背后的利益。
除此之外,无人能用这个堪称微不足道的理由质疑我。
——这些,他皆不会明白。
也许两个世界的人就是如此。
他看到天下,我只看到现在。
伏燕栩在道观中静坐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至天色发暗,夕阳沉没,他才从观中走了出来。
伏燕栩说:“方大人,我要谢谢你。”
我没有说话,仅是点了点头。
毕竟我和世上太多人都不相似。
他们或许会就此充当说客,而我却只以自己的身份领了这份谢。
然后我问他:“你打算何时离开?”
伏燕栩笑了笑。
我翻身上马时,他才慢慢道:“就现在。”
只离开之前,他又转身走了回去。
我不觉得他会逃跑或改变主意。
我隐隐有些懂了他想要做些什么。
是以我看了道观片刻,便侧头去看夕阳最后一抹赤红的颜色。
不过短短一刹。
眼角余光所映下的,就是汹涌火海、烈焰蒸腾。
伏燕栩此时才施施然从观中走出。
他衣上洁净,不沾尘埃,额角脸颊却满布香灰。
可他的神情一如既往,仿佛一切变故都无法改变他的漠然。
我问他:“现在就走?”
他轻轻颔首。
回往太子府的路上,伏燕栩忽然问我:“方大人,您知道我为您算了多少卦吗?”
我说我没兴趣知道。
伏燕栩便笑着说:“一共九卦,九啊——再多算一次,就不灵了。”
那几场戏拍完,导演看得眼泪汪汪,编剧看得嚎啕大哭。
我以为他们是被我和伏燕栩的演技震撼了。
结果小风在旁边给我倒水时接了句:“那不是,编剧哭着说嗑到了嗑到了,导演就说咱这不是那种剧,没得嗑没得嗑。”
……“然后呢?”我问。
小风感叹道:“然后就现在这样了呗。”
我一言难尽,但还是倒在沙发上决定休息一会儿再问问编剧。
能不能让我的戏份再多那么一二三四五六七场。
我要求真不高。
也不要问我来体验人生怎么还给自己加戏。
问就是我沈遇音有钱。
有钱就是有钱,别问有钱又能怎么。
俗话说得好。
钱是万能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还能潜规则。
我想到这里,幽幽一叹,低头饮了口茶。
然后我想了想。
我对小风说:“你最近去哪儿进修了?”
小风回:“我去齐秘书那儿学了学。”
怪不得。
我说:“你这泡茶的手艺就别跟他学了。”真的。
毕竟齐秘书从前被我险险开除的理由,十个里有七个都是因为这个。
他泡茶,真的,很差劲。
小风点头称是,再三保证再也不会去学。
我欣慰道:“那就好。”
然后扭头忒没形象地打个哈欠。
打到一半就发现伏燕栩就坐在我斜对面。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场景突然很是尴尬。
两分钟后,小风灵机一动,在旁边问我:“今晚您还去那儿吗?”
那儿?哪儿?我疑惑地看了过去。
小风对着我疯狂眨眼,可惜我没能读懂她的深意。
倒是伏燕栩读懂了。
他隔着一个茶几两盆花在那儿嘲讽我。
他说:“怎么,你要去见太子?”
我随口就接:“太子是个什么东西。”
伏燕栩愣了愣。
小风也愣住了。
大概两秒钟后,伏燕栩轻咳一声,转过头不再看我。
小风却嗷嗷直叫。
我说你叫什么。
小风扭捏道:“我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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