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付双倍,少了再补。”
“行,去哪儿?”
丛安河于是也问戚不照:“去哪儿?”
戚不照:“去你家。”
丛安河一诧:“我家?”
“老师,”戚不照说,“我残疾,没工作,不是本地人,之前怕丢人没告诉你,其实我一直睡射击馆地下室。”
丛安河问:“你是不是当我没去过,哪儿来的地下室?”
戚不照垂下眼睛,声音低低的:“有,你没看到。”
丛安河不说话了。
戚不照又伸手去扯他衣角,短袖棉质,捏起来很柔和:“地下室潮,我腿疼。”
丛安河被扯了半天,他还没急,司机师傅倒急了:“两位商量好没?大晚上的,老婆还在家等我吃饭呢,体谅体谅。”
丛安河说句抱歉,把戚不照脸捂住,眼不见为净推到一边。
“不用绕了,”他还是败下阵,说,“去我那儿吧。”
奸计得逞,戚不照一路上笑意简直收不住。
丛安河薪资不高,不乐意啃老,租的房子离剧院两站地铁,但十八年的老小区,物业存在感很低。
小广场跟前就是十三栋。
一梯两户,最高七层,没装电梯,开发那会儿公摊还只算到家门口一小块地。
行至单元门,楼里零散亮着灯。
戚不照问他几楼,丛安河指指一零一。
连楼梯也不用爬,戚不照瞧着倒没多高兴。
楼道灯是声控,两人进去便争先恐后咳嗽一声。
灯不太亮,丛安河掏出钥匙。他视力不算好,半天没捅进锁眼,垂脑袋想去研究,头的影子又把光线挡住。
进退两难,是戚不照悄声凑近,看两眼便哼一声笑出来。
幸灾乐祸。
说,老师,你家被人撬了。
丛安河……丛安河脸都绿了。
一个月不在家,被走空门只能自认倒霉。但莅临的大抵是位技术太差拿他试点的贼,门没撬开,反毁了把门锁。
联系物业,物业再联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开锁公司。
工人赶过来还要十多分钟,看天色近十一点,丛安河提议去附近宾馆凑合一晚,戚不照却不乐意,打定主意今夜入住他只有七十平米的老公寓。
五六月份,楼道里蚊虫成群。
小区有所私立幼儿园,就在居民楼边上,成立良久,设备和师资都简陋,满打满算五十个孩子。
丛安河带人走到幼儿园边上,秋千架安静地立着。
秋千一左一右分野,丛安河毫不犹豫占了一个。
他反背单肩包,掏钥匙那会儿拉链拉开一半,几封粘火漆的信笺露出一角。
戚不照胳膊长手长,动作灵巧,没惊动,东西就进到他手里。
丛安河看见,反手去摸拉链。
“我能看么,”戚不照说,“我想看。”
“不行,拿来。”
“你写给我的,就是我的。”戚不照道。
丛安河评价他:“强盗逻辑。”
三封每周五投进信箱的约会邀请,录制结束,又退回发信人手里。
刘丰转达编导的意思,说是想让他在镜头底下把信读出来,让告白夜多点花头。他嘴上说会好好考虑,转头就塞进包里。
综艺收官,镜头无迹可寻,但此刻戏剧程度堪比拍摄剧本。
哪儿来花前月下,秋千架上只有两个倒霉蛋。
丛安河看一眼戚不照,很轻地叹声气。
“你拿过来,我念给你听。”
一扯,火漆便开条缝。
丛安河展开,从第一封开始读起。
他念:“……院子里喷泉射出的水柱滔滔不绝地说话,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不肯沉默……这麦束状的水柱开出无数朵鲜花,明月向水柱射来银色光华……”
“……当月亮怀着闲愁偶尔向地球悄悄地洒下一颗泪珠的时侯,有位虔诚的诗人偏偏不能入梦,忙用手心接住,这仿佛乳白色残片闪出虹色反光的苍白的泪珠,并藏入他那远离太阳的眼睛的心中。”
“……她那过长又极度宽大的锦袍几乎完全遮住,被宛如鲜花那么漂亮又饰以绒球的舞鞋所裹紧的干瘦的脚……在锁骨边缘嬉闹的蜂窝状皱领,像是一条在悬崖边摩擦的溪流,为避免荒唐的插科打诨,腼腆地守护着她想要隐藏的那阴郁的魅惑……生命的盛宴?或者是某种昔日的欲望……”
戚不照问他写的是什么,丛安河摊开三张信纸。
“《喷泉》《月亮的忧伤》《死神舞》。”
三首诗摘自《恶之花》,波德莱尔象征派诗歌先驱,主张人性丑恶,丑恶与死亡中寓有美。
他本科读英语专业,第二外语选修的是法语。
法语阅读选修课的结课论文用的就是这本诗集,他以前办公室的书架里并排塞了中英译本和法文原著,任谁看都疑心他假清高。
戚不照说:“没听懂,你解释解释。”
丛安河却只笑,他把信收起来,道:“随便选的,要解释什么?”
戚不照不信,还想问,丛安河把信收回包里,看了眼时间,说,走吧,开锁师傅快到了。
他起身,秋千吱呦呦叫两声。
戚不照拽住半锈的铁链,突然把他叫住。
“丛老师。”
丛安河:“嗯,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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