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的乐器是吉他,随性自在,简单洒脱,可她父母逼着她去学钢琴,因为显得高贵有面子,逢年过节能给所有串门的亲戚朋友表演。同时还要告诉她,他们有多省吃俭用,才换来她的面子,要她学会感恩戴德,不能辜负他们的殷切期望,否则就是忘恩负义,白养了她这么多年。”
“家里逼她考上实验中学,坚信那里是名牌大学的预备役,在那儿上学,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好大学的门……”
“可是实验中学成绩确实很好。”豆花儿从笔录里抬头,诚恳说道。
“那是用快乐换来的。”桑斐脸上没有表情,有的只是与她年纪不相符的冷漠:
“实验中学以严苛闻名,管理几乎是去人性化,连进出食堂都要打卡,不能超过十分钟,没有凳子,只能站着吃饭。睡觉休息上厕所的时间都有严格规定,每分每秒都在为了成绩而疯狂。那里面的学生不是人,是分数机器。机器怎么能有爱恨,机器的唯一使命,就是运转。”
“她已经要抑郁了。”桑斐的嗓音里透出一丝哽咽,“她最大的错误,就是作为一架机器,居然还有人类的思想,还会难过,还会向往自由。”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闭一闭眼睛,调整自己的情绪。
想到第一次走进实验中学时,那种铺天盖地的奋斗气氛,挥之不去的书墨味道,和扑面而来的满墙横幅,裴郁呼出一口气,轻轻启唇:
“所以,有时候你会去学校找她,把自由弹给她听,对吗?”
“是。”桑斐痛快承认,“有机会的时候,我就去实验中学后门栅栏那里找她。她喜欢听我弹吉他唱歌,最喜欢的就是那首《曾经的你》。她说,那是她触碰不到的碧海蓝天。”
裴郁轻轻点头,那时教学楼上手拿册子本子的学生身影,都还历历在目。
头顶的天空晴朗,太阳温柔,可他们目之所及,只能是一行行知识点与易错题,用标准答案堆砌起来的正统青春。
默然间,裴郁听到廖铭开口:
“三年时间,已经要结束了。”
“初中结束,还有高中。”桑斐的声音漠然而空洞,像丧失希望后无谓的低吟,“家里逼她再考实验中学,再去过地狱一样的三年,她坚持不下去。”
“几年的时光可以很短暂,可对她造成的伤害,却是永久的。她在那里收获最多的情感是焦虑,学到最精湛的技巧是服从。这样下去,她总有一天会丧失自我,变成一具毫无灵魂的空壳。”
“你们大人当然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们上着众望所归的学校,考着人人艳羡的分数,衣食无忧,却还每天做出一副痛苦的姿态,来抗拒这千里挑一的荣耀。你们只会说,她们太年轻,太矫情,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不知道人世间的险恶和颠簸。”
“可你们忘了,失去灵魂失去自我的人,怎么会有勇气对抗那些险恶。她们被剥夺了说不要的权利,被定型成一架只会点头的机器,在这个满是荆棘的星球上,机械存活,直到损坏,生锈,崩塌,重蹈每个机器的覆辙。”
第98章 她已经溺水太久
“我们能理解,无论你信不信。”
裴郁听到廖铭开口,语调中的沉着与温和平分秋色,一如既往裹挟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没有人生来是为了运转,我们这个职业存在的意义,就是保证你们每一个生命,都可以平安快乐地绽放。”
“绽放?”桑斐尾音上挑,明显持怀疑态度。
廖铭轻轻点头,裴郁发觉自己其实很少见到这位雷厉风行的刑警队长,温文尔雅的一面:
“生命本身就是一座花园,大自然难免疾风骤雨,不要让一时的逃避,延误后来的盛开。你们还很小,未来还有无限可能,别让生长,在这里终结。”
裴郁注意到,桑斐咬了咬嘴唇,稍稍垂下眼睫。
“所以,”廖铭放轻了口吻,“告诉我们,她在哪里,好吗?”
办公室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豆花儿执笔的沙沙声,像某种有节奏的乐曲,吟唱不休。
良久,裴郁听到桑斐不答反问:
“你们知道,她这次为什么下定决心离开吗?”
廖铭双手撑在桌上:
“说来听听。”
“上次月考,她在班里的排名退后了一位,被她妈妈唠叨了整个假期,从早到晚,整整四天。”桑斐语气倒还平静,“她回去,就要继续过这样的生活,紧绷,焦虑,迟早窒息而死的生活。”
裴郁接收到廖铭投来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抿抿唇线。
从豆花儿在一旁欲言又止的神情里,他看出一点意想不到的讶异。
原来旁人口中沉默寡言,性格孤僻的蒋凤桐,会这样事无巨细,全部告诉桑斐。她的喜,怒,忧,乐,都愿意让桑斐来分享。
这是老师,同学,甚至父母都看不到的,另外一个蒋凤桐。
桑斐抬起头,认真注视廖铭,口气无比诚恳:
“她已经溺水太久,我想带她去呼吸。”
这话说出来,几乎带着一点恳求的意味。
裴郁望着那双眼睛,她在说,别折断她们飞翔的双翼,别去寻找那个由原始快乐构筑的伊甸园,别打碎,她们天真纯粹,比童话更美好的梦。
他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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