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殊低头看着桌上递过来的的草稿本,上面是沈渊规规矩矩的字体:“没有问题,但是你的答案算错了。”
沈渊将脑袋探了过来,有些不可思议:“算错了吗?”
“嗯。”
“你看一下答案就知道了?”
“这题我做过,答案不是这个。”
他们在课上保持着诡异的平衡,似乎一切都是泡影,没有群里的爆料,也没有广播室的自述,只是最为平静普通的一天和最为寻常的课堂时间。
下课铃声响起,徐琳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只剩低跟鞋与水泥地板规律的敲击声。
“你跟我出来。”沈渊猛地起身,说话的同时已经捏住了尉殊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将人从凳子上拉了起来。
尉殊任由他拉着,甚至笑着问他:“等不及算账了?”
“俩个人的说什么呢,我们听不了?”包扬嚷嚷着,作势也要跟上去。
林嘉木踹了他一脚,骂道:“你有没有点眼色!”
掌心是尉殊泛凉的体温,沈渊一路将人拉下楼梯,同行的学生将视线停留在他们身上,嘴唇轻轻蠕动,说了什么?是在骂他,还是在同情尉殊,亦或只是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沈渊走得急,什么也没有听到,那些声音落在他身上又顺着肩膀,脊椎缓缓滑了下去。
他将尉殊带到教学楼前的花园,与操场相反的方向,与操场相反的安静。
“为什么要这么做。”已经有人问过的问题,沈渊还是开口了。
“这不值得。”他太明白这种举动代表了什么,将已经结痂的伤疤再次掀开,将血淋淋的伤口凑到人前,告诉他们自己曾经遭遇的不幸,换来浅薄的悲悯和同情。
尉殊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看得人会觉得疼吗?不会,他们只是看看,看着别人的伤痛庆幸自己从未经历,庆幸自己原来是那样幸运,然后装模作样地唏嘘几声。
少年黢黑的瞳仁盯着他,薄唇紧紧地抿着,神色紧绷,尉殊一反常态地笑了,他说:“反馈不错,已经从你转移到我了。”
“你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和听录音时完全不一样的感受,沈渊盯着他,想起那简单的字句,心却像是被人狠狠地攥着。
那些字句成了画,在他眼前反复切换,他看着尉殊,能看到粘稠的血,触目惊心。
尉殊依然在笑,少年疏朗,笑时生春,“你在担心我?”
沈渊不作回答,自顾自地说:“他们很快就会忘的,而且只剩四个月就高考了,你不用自揭伤疤。”
“你真的会没事吗?”尉殊收了笑,他忘不了那些,不论是群里还是学校,脏话、谩骂、侮辱。
沈渊成了圆心,半径则是堆积在一起的负面情绪。
这里有他从未听过的脏话,不少人在暴力和脏话上造诣深厚。
他有很多次厌烦自己为什么不会骂人,他骂不来特别的脏字,也说不出口那些由生殖器组成的话语,已经成为口头禅的“我艹”都在这里都显得清新脱俗。
沈渊顿了一下,没事吗?
“沈放山”三个字就可能将他击垮,何况是那些连着爷爷和妈妈一起骂的脏话,将无辜的人混在肮脏的言语中才会有最尖锐的刀。
他知道自己的解释有些苍白:“没事的,他们只是正常的讨论。”
“不是。”尉殊打断他,声音扬了起来:“这不是讨论,是言语暴力和侮辱!是霸凌!”
沈渊沉默了,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霸凌,这里的人谁不知道,又有谁不曾习惯。
耳边隐隐有操场广播的声音,尉殊肃声:“沈渊,那不是我的秘密,你不用觉得有负担。它也远没有你想的那样不敢提起。它只是我人生中不太平常的一次不幸,一个藏在创可贴下的细小伤口,小到就算揭开也没什么问题。”
沈渊缄默,良久才开口,“真的吗?”
他觉得自己似乎被说服了,因为他明白在口齿上自己永远说不过尉殊。
“真的。”
“那可是绑架……”这两个字份量太重。
“可我的人生是泡在蜜罐里的,再绝望的不幸也会沾上糖霜被风干。”
四下无人,尉殊紧紧握着他的手,属于沈渊的温热体温在掌心蔓延,他的话打着比方表情却无比认真。
他本不想说这些,可似乎只有这样沈渊才会相信。
花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耳边的广播慢慢落幕,寂静袭来,两人呼吸可闻。
紧绷的神色逐渐放软,沈渊妥协:“回去吧。”
他默然转身,脑中回忆着尉殊的付出,教他做题,帮他过生日,找播音老师,数不清多少次来兰府巷,一个假期的早餐……太多了,多到他满脑子都可以是不重样的他。
可他为尉殊做过什么?他想不起来。
尉殊却没有动,他站在原地捏紧了他:“你真的理解吗?”
沈渊陡然站定,顿了两秒才转过头问他:“假使人生足够幸运的话,这样的伤害也可以治愈吗?”
他不知道,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他明白尉殊简单字句里的经历足以与他的童年并排,可为什么他的身上没有一点对过去的阴影。
“可以。”
尉殊神色坚定。
“回吧。”沈渊反手握紧了他,带着他离开了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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