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买了本诗集,也许是因为诗集很干净。
有些客人他记不住,有些客人他记得,他记得面目老实的人,皮肤黝黑的人,有人不愿立刻离去,会拿起翻阅一半的书籍,请他朗读,他用哑了的嗓音读,意象里藏着幽微的情感,变成他湿红的口舌。
他曾趴在男人背上,也盘过男人的腰,他哭了又哭,渐渐不哭了,开始高高低低地喘息,他在那张油腻的木桌上看书、写字,在那张木桌上吃饭,吃饭的时候,桌上的相框立着,里面笑容灿烂的李姐看着他,办事的时候,桌上的相框盖着,李姐躺在里面,伴着他嗯嗯啊啊的声音入眠。
然后有一天他碰到了一位哥哥,哥哥二十五,却已经离异过一次。哥哥看起来和其他人不太像,他像另一个世界来的文明人,甚至会和他探讨那本已经被翻烂的诗集。
那时他十八,哥哥穿戴整理完,回头问他,我可以来看你吗,什么都不做。
他的睫毛很长,掩着担心,他半垂着眼,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李姐装进小盒子里那天,哥哥来了,哥哥说怕他伤心,也想帮他操办丧事。
他对那些事一窍不通,整整几日,他好像不在世间,他频繁地梦见李姐和他出去散步,李姐在阳光下健健康康,长发很有光泽,她脚步很轻快,还像小姑娘,李姐问他你知道爱是什么吗,他说不知道,李姐就笑,李姐说我也不知道,到死了也不知道。
他醒来对着墙发呆,哥哥很犹豫地、很缓慢地去抱他,窗帘漏了点光进来,他的胳膊那么白,环过那么多黝黑的脖颈,那么多堆积黄着肉的脖颈,此刻他抬起白白的胳膊,抱的是哥哥很结实的背。
哥哥和兄弟们合租,不能带他回家,他也不愿意走,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屋子的每一寸,每一块剥落的墙皮、每一处污渍、每一个裂开的地砖缝,都是他生长的地方。
它们让他盛放,又让他不能拔根枯萎,烂在漂亮的楼盘里。
哥哥带他出去吃饭,他每次都加好多调料,加辣,加酱,加调味用的酸萝卜,加炸好的豆皮。哥哥问他怎么吃得这么重口味,他说这顿吃饱一点,挨饿的时间少。
他对这片街区最便宜的苍蝇馆子门儿清,对小卖部临过期或已过期的面包就会卖得便宜些也一清二楚,他带着哥哥走街串巷,有时放声大笑。
哥哥问他怎么不剪头发呢,喜欢长头发吗,他说以前头发是李姐剪的,后来李姐没给他剪了,他就留下了。
哥哥拨弄他的长头发,拨弄他的长睫毛,拨弄他的嘴唇。
他偏头想看小溪从他眼里流出来,把自己没过,可原来那双眼睛是沙地。
他有了自己的第一部手机,是哥哥给的。之前好多人没有现钱,就扫码付了,扫的全是李姐的码,他也不知道密码,钱就这样打了水漂。
哥哥给他手机,教他注册社交软件,每天给他发消息聊天。
哥哥问他,可不可以不做这个了,哥哥想回家开店,到时候可以带他回去,到店里帮忙。
他想了很久,最后问哥哥,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他想,如果总要跟谁走,那么就跟着有答案的人走。
哥哥的名字变成了正在输入,很久以后他回,我不知道。
于是他回复哥哥,我会在这里等你,如果你还会想起我。
哥哥是买火车票走的,因为比动车票便宜些。他知道哥哥手头也很拮据,可是哥哥给他塞了两千块钱的现金,哥哥说,我回老家,开饭店,说服父母,然后带你走。
他想,也许说服父母以后,哥哥就会有关于爱的答案。
他把钱留下来,藏在小盒子里,想起哥哥就拿出来看一看,数一遍,不知不觉,纸币竟已变得皱皱巴巴。
他和哥哥聊天,很偶尔地聊,哥哥很忙,后来有一天,哥哥的朋友圈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没问,哥哥也没说。
他等了两年又五十三天,有一天哥哥的信跨过遥远的距离回来了。
信封里有哥哥的信,也有一些钱,他想起以前和哥哥沿街慢悠悠地走,他问哥哥怎么好像也用不惯手机呢,哥哥说有人愿意慢慢地生活,很慢地数数,很慢地用现金,很慢地过日子,很慢地走路……他愿意慢慢的,不愿意和现代的科技一样,方便快捷,但是好冷漠。
信封里有八百块钱,哥哥在遗书上写,我留下了父母的赡养费,还了欠款,给工人发完工资,剩下的所有钱,都在这里了。
哥哥写,困难太多了,不止是疫情,还有洪水,还有父母的反对,还有难以启齿的求助。
哥哥写,请收下这些钱吧,希望能帮助你一些。
他把崭新的八百取出来,和皱巴巴的两千放在一起,生平第一次,他好像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他想,爱好像是两千八百元。
第20章
小熊和小羊吵架了,闹到了分手的地步。
冷静了两天后,小羊从他们俩的家里搬走了。
小熊不明白,一点小事而已,为什么她会那么生气。
所以小熊想,这一次我不要主动哄她了。
可过了一天,两天,一星期,小羊始终没有再联系过小熊。
他有些慌了。
他开始回想那天他们吵架的过程。
小羊在翻朋友圈时看到了小猪,小猪交了一个女朋友,头像、朋友圈背景都是女朋友的照片,隔三差五发的内容全是秀恩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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