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很远,侯少爷说什么文清竹已经听不见。
他只记得那天的侯少爷,似乎从未如此落寞,强撑着笑,挥手与他告别,半边身子被雨水浇透,靠在站台边的栏杆上,雨水顺着他俊朗的脸颊流下。
侯少爷张着嘴,说了两个字,文清竹知道那是什么。
“别怕。”
火车即将发车,人流涌向站台,挡住了文清竹的视线,他再也无法看见他的先生,侯准那落寞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人海中。
文清竹发了疯一样的寻找,让我看一眼,再看一眼就好。
可是天不遂人愿,他终是再也没能找到侯准。
“不要丢下我……”文清竹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想起侯准一早上的反常,是在与他做最后的告别。
又是一声惊雷,炸的人心慌,雨势更大,程锐鑫将他拉上了车厢,车门一关,火车缓缓驶离站台。
雨水顺着玻璃窗淌下,窗外的景物都已扭曲,文清竹看着生活了多年的北平城急速倒退,熟悉的景象从眼前疾驰而过,甚至来不及道别。
他从未觉得如此无助,将自己缩成一小团,靠着车窗。
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
“日本人来了也别怕,有我呢。”
“或许……你愿不愿跟我共度余生?”
“记得想我,记得我爱你。”
“别怕。”
车厢内吵吵闹闹,人们的交谈声嘁嘁喳喳,亮黄的灯光在阴沉的天色中增添了一丝暖意。
“哥哥,我不怕,快点来找我好不好。”
从北平到天津港不远,几个小时就到了,路上经过好几道关卡,因为程锐鑫的关系,也都顺利过去了。
侯准给他准备的是去往美国的船票,从天津港出发,横跨太平洋。
程锐鑫已经跟他解释了原因,文清竹要用侯准的身份离开,躲避日本人的搜查。
终于是顺利的上了船,侍者给他们安排了房间,程锐鑫将那个小箱子交给文清竹,里面是侯准给他准备好的行李。
“侯先生,有什么需要的您按这个铃就可以了。”侍者对他道。
文清竹现在是侯准的身份,淡淡点头,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还是红肿。
侍者离开后,船舱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文清竹打开箱子。
侯准给准备了些日常的衣物,文清竹从中拿出一件象牙白的长衫,领口和下摆绣着小小的竹叶,跟许多年前那件一样,是他最喜欢的样式。
下面叠着的是侯准的那条灰色羊绒围巾,文清竹最喜欢那柔软的触感,以至于侯少爷买回来后自己都没戴过,全都被他占了去。
箱子下面的是少部分现金和美国银行的支票。还有几本文清竹最爱的书,在漫长的旅途中打法时间。
侯少爷永远都是这样的细致体贴,什么都准备好了。
文清竹慢慢裹上那条羊绒围巾,整张脸缩在里面,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心安。
刚刚分别,思念已如绵密的水,将他淹没。
第53章
1942年初,美国康涅狄格州,耶鲁大学。
校园内大多是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在铺满阳光的草地上尽情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文清竹坐在草地边的椅子上,膝头摊着一本书。在美国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穿上那贴身紧绷的西装,他为人严谨,衬衫的扣子要系到最上面一颗。他的皮肤很白,与这些白种人都不相上下,在阳光下更显。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的眼睛,细长的眼眸低垂着,看着手中的书。
“文。”有人叫他。
文清竹抬起头,正是他的导师——爱德华教授,他是专门研究社会学的专家,这四年以来对他照顾有加。
“下午好,教授。”文清竹起身打招呼。
“文,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还愿不愿意留下,继续跟着我的团队研究,如果愿意的话,我会负责解决你的签证。”爱德华诚恳的想要留下这位聪明的青年,这四年间文清竹一直是他得以门生,肯吃苦,有耐心,很多问题更是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只是不怎么爱笑,神情永远都是淡漠而又心事重重。
“多谢您的好意。”文清竹用流利的英文回答他,“我要回我自己的国家去了。”
爱德华大惊道:“中国吗,那里还在打仗呢。”
文清竹道:“没错,但是我的爱人还留在那里,我已经等不及要回去找他了,再次感谢您的好意。”
事到如今,爱德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惋惜的送别这位青年,祝愿他能早日与爱人团聚。
离开那年,侯准答应他,只要战争结束立刻就接他回来,可是四年过去了,日本发兵南下,战争愈演愈烈,大有持久战的态势。
隔着大洋,两人只能靠电报或是信件交谈,一年才有那么一两封。文清竹就这么数着、盼着,这四年是在什么样的殚精竭虑中度过,都不敢回头想。
他害怕收到有关中日战场的消息,生怕日本人又开始大规模进攻,一颗子弹,一次空袭,就可能要了侯准的命。每当受到侯准的来信,他几乎是欣喜若狂。可是随后又要开始担心,寄信的时间大概有两个月,这期间呢,侯准还好吗?
有没有按时吃饭,还会不会抽烟,日本人有没有找他的麻烦?
欣慰的是,侯准在1938年就转移到了上海,随后又到了江西,侯少爷没有留在北平,因为不想向日本人投诚,侯家的生意越发难做以后,侯少爷索性关停产业,只留下之前撤到重庆的一些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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