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开心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因为寒冷、感染,引发脑膜炎,高烧陷入昏迷,住进ICU。等到他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后。
周舟连尸身都已经不在了。
宋开心眼睛看不见了,只有微弱的光感,医生说这也是脑膜炎常见的并发症,没有办法。
那时候的他,还是个不熟练的瞎子,抓着宋林枫哭,要舟舟。
“哥,舟舟,舟舟,我要舟舟,你叫他来,哥,我要舟舟,求求你,你让我见他。”
宋林枫不敢告诉他,周舟已经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后来,宋开心已经冥冥之中知道舟舟已经不在了,两三天之内,哭得眼泪都干了。气管插管之后嗓子有损伤,他声音暗哑,哭得时候只有低哑的抽噎,宋林枫常常觉得,他会就此将自己憋死。
宋林枫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感情,但是周舟舍命救了他弟弟,他料想他们已经相交甚笃。宋林枫人生第一次产生了害怕这种情绪,他见宋开心如同被人抽去灵魂,只能寸步不离守着,怕他做傻事。
欧洲的冬天异常漫长。
大雪连下,宋林枫扛不住连日劳累,睡倒在床边。猛一醒来,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他心里一惊,直起身来环顾四周,看到宋开心站在窗台边。
窗户开着,冷风灌进来。他这些天瘦了太多,那风吹得直晃。
“开心。”宋林枫叫他,“冷,关上窗吧。”
“哥。”宋开心嗓子还是哑,“你说舟舟是不是很冷?”
周舟肯定很冷。他是被冻死的。
宋开心慢慢转回身,眼睛红肿,茫然望着一点,“我梦到舟舟了。他说他好开心能跟我认识。”
“我有什么好认识的?认识一个我,连命都搭进去了。”
“哥……”宋开心发不出来音,只做了个口型出来,眼泪竟瞬间流满脸庞。
宋林枫心痛不已,上前来拥住他。
“他说让我不要死,哥。”宋开心埋进宋林枫的怀里,哭着说:“我想陪他走,可他不要。”
“他不要我陪他了。”
哀戚悲伤的哭声裹挟着寒风幽幽咽咽。少年梦散,经久不忘。
·
宋开心慢慢恢复,回国时正值深秋,北京狂风肆虐。宋开心在家里,能走能动,却愈发沉默。他时常陷入深思,坐在窗台边一整天也不说话。
唐爷爷心疼坏了,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宋林枫也有意将时间都往家里挪,想陪陪弟弟。
北京的雪来得很早,才11月中旬,就已经要大雪将至。
宋林枫看到窗外乌云压地,阴沉沉的,直觉要下雪,就跟赵秋实说:“我先回,你整理好发我。”
赵秋实答应了,顺着他目光看了一样外面,担忧道:“开心怎么样?”
宋林枫在国外陪宋开心的这么些天,国内的一切事宜都是赵秋实在负责,有条不紊,他是宋林枫最坚实的后盾。
宋林枫摇摇头,没应声,只是穿上外套回去了。
到家的时候,天空已经飞起雪花。
宋开心只穿着单薄的毛衣,站在院子里伸手接雪,没有畏惧,他平静极了。他应该对这寒冷,对这漫天的雪花感到恐惧,甚至愤恨。这才是对的。
可他一点都没有。想到这,宋开心都有点恨自己。他会就此忘记吗?忘记他离去时彻骨的寒冷,忘记他孤注一掷时的绝望。
宋开心,你真是个坏人。
你不该忘记,也不能忘记的。
自此,宋开心酷暑不逐凉,寒冬不保暖。食餐不饱,生活不乐。
他不能毫无顾忌地享受着美好的世间。他要记住,将隐隐的疼丝丝缕缕地渗进生活中。
时间痴痴缠缠离去,宋开心过了十年这样的生活,却在这乡村农野里遇到了另一个周舟。
周舟此刻终于明白宋开心那些奇奇怪怪的癖好。为什么大汗淋漓也不开空调,为什么手脚冰凉也不穿衣,为什么吃饭总是两口就停,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开心。
宋林枫知道这些坦白会让周舟在意,甚至是……难受。
可是两人如果真的决定要走下去,这段刻骨的记忆,就不应该就此被湮灭。
·
夜深又逢风雪。
周舟放轻脚步走进房间,没想到宋开心却根本没睡。听到声音,拥着被子坐起来。他摸索着拧开床头的小灯。开灯的一刹那,他的双眼没有丝毫的波动。
他不需要灯,他是为了进来的那个人开的。
周舟挨到床边,“装睡呢?”
宋开心摇摇头。眼眶在周舟温柔的注视下缓缓红了。
“还偷听?”周舟手背轻轻蹭他的眼角。
宋开心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掉落在床单上。抽噎着说:“我是个坏人。”
这是宋开心在周舟面前第二次这样说了。
那个“周舟”以这样浓烈的方式留在了宋开心的生命里。周舟无法再说出一句苛责他的话,连嫉妒,也不能再宣之于口。
“我们一起感激他,怀念他。”周舟缓缓说,然后执起宋开心的手,将他柔软的手摩挲在自己脸上。
“能摸到我吗?”
“……嗯。”
“温暖吗?”
宋开心闭上眼,哭着点头:“嗯。”
周舟凑过去,轻轻吻他额头一下,“吻你额头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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