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军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进门后,就一直沉默地盯着二楼被包起来的帷幕看。他生得矮,需要比别人更费力地仰起头才能看到。
但沈郁青并没有出来。
陈伟雄咋咋呼呼地抬脚往二楼走:“沈老头,我知道你在家,你说你活这么大岁数也得讲个道理不是?人家老杨家的儿子,硬生生跟了外人姓,还搞了个什么领养证明。现在人老子回来了,你总该把东西还回来了吧?”
他回头,拿手肘戳了一下杨志军:“你说是吧。”
杨志军颇有些浑浊的眼球转动过来看了他一会,说:“是。”
陈伟雄笑了。
他笑起来有点像年画里的大头娃娃,肥胖的脸上眼睛眯成一条缝,皮肤却黝黑得如同树枝。
一行人吆喝着就往楼上走。
下雨的缘故,楼梯有些滑,乌合之们在雨中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喧闹不已。忽然就见那二楼尽头,帷幕之后,走出一个人来。
沈郁青身姿挺拔,微微侧目,不怒自威。
*
十多年的时光能改变什么?
对于一个与世隔绝,毫无同理心的杀人犯来讲,不过是转瞬。沈郁青躺在床上,被众人按住检查的时候,如是想到。
原本清寂的二楼小院塞满了人,柏英、小梁、沈观、傅羽舒,众生百态。
医生在说着大家听不懂的名词,但最后四个字却是简洁明了:“可能瘫痪。”
轻飘飘的语气,却像是晴天霹雳。
小梁师兄冲过来挤开人群,语速飞快:“不能做手术吗?他离摔下来也不过一个星期,就算耽搁了最佳时间,应该也有补救机会的吧。”
医生:“有是有,但手术风险很大,尤其是像他这么大岁数的人。我建议你决定做手术之前,先问问老人家自己的意愿。”
医生是小梁师兄从市里请来问诊的,中医。他走到一边和小梁师兄聊注意事项,以及治疗方案,这一让开,沈观就出现在沈郁青的余光之中。
老头半靠在床头,手边还搁着他没有缝补完的戏服。目光平静,但没看沈观一眼。
好好的一个人,是怎么从楼上摔下来,伤成这样的——大家都小心翼翼不敢作多过问,怕影响到沈郁青的情绪。
沈观敢。
他与沈郁青的相处素来与其它人不同,等医生与小梁师兄的议论声远去,低头就问:“怎么弄的?”
沈郁青:“摔的。”
他表现得毫无波澜,期间抬眼瞥了沈观一眼,补充道:“下雨,地太滑。”
沈观:“真的吗?”
沈郁青微微一顿。
明明才过去几天,记忆却像极其久远似的,需要他仔细回想。
那日雨声渐停,雨珠成了雨雾,清凉似风。喝醉了酒的中年男人们嚷嚷着让沈郁青把沈观“物归原主”,但没人真的敢上前动手。沈郁青被包围着,却也岿然不动,只如身处闹剧般沉默。
僵持许久,天边的乌云仿似又即将聚拢过来,陈伟雄等得有些不耐烦,回头道:“要不下次再来?这雨下的,跟他妈哭丧似的。”
众人纷纷应合。
陈伟雄振臂一呼,没人有意见。他们本身就喝醉了,连路都站不稳,脑子里只剩下条件反射。雨是下着的,但建筑建起时做了防滑,就算沾水也能走得稳稳当当。
他们两两相携,如来时一般嘻嘻哈哈顺着台阶下去,却忽然间听见一声巨响。
人在醉意笼罩之时,对事物需要一两秒的反应时间。等陈伟雄脑子反应过来,才发现,刚才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沈郁青,不知道为什么上半身越过栏杆,径直栽到了楼下。
“怎、么回事?”陈伟雄回头望去,酒被吓醒了大半。
闹事归闹事,要是闹出人命,就算是他陈伟雄也担待不起。他努力想找到清醒的脸,对上的确是更多的茫然神色。
甚至含带着惊恐。
“不、知道啊……”
“我什么也没干,这老头自己没站稳吧!”
“你们谁看见了?”
陈伟雄骂了一句脏话,转身就走:“反正不关我事,走了走了,这点高度应该没事。”
有人磕磕绊绊说:“陈哥,要不叫人过来看看……”
“你叫你叫!”陈伟雄说,“到时候惹上麻烦别来找我!”
一行人又如来时般吵闹了。只不过这一回,除了喧闹,还有焦躁。但没一人去扶倒在青石板上的沈郁青。
只有杨志军回头看了一眼。
乌鸦们扇动着翅膀,噗啦一声飞散了。
沈郁青仰面摔在地上,耳边嗡嗡直响,他倒下的反向正是在二楼的围栏下方。被裹在塑料袋里的帷幕不知什么时候散了,迎风飘过栏杆。
有人在耳边说:“爷爷。”
片刻后,声音愈发清晰:“爷爷。”是沈观。
他重复问道:“真是你自己摔的吗?”
沈郁青这一回听清了。他眼中露出一点悲哀来,说:“真的。”
*
老年人骨骼本就脆弱,除却腰椎处受到重力撞击外,腿上、身上还有好几处骨折伤和擦伤。他自己让柏英帮忙叫了个老大夫处理过,事情也已经过了好几天,轻伤好得七七八八。
市里来的那个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小梁师兄执意要动手术刀。于是医生只好问沈郁青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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