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到大门口,路识卿把故作不满的语气收敛起来:“那个……是五点半回校对吧。”
校规上写得清楚明白,路识卿第一天就看过了,就是想找点话问问陈放,要知道往后几个小时就说不上话了。
“对,五点半之前随时可以。”
“那……你呢?你几点回啊?”路识卿瞥向远处,漫不经心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其实眼珠忍不住总往陈放那边瞟。
“我平常卡时间回。”
“哦,行……行吧。”
虽然脸上没什么情绪表现出来,但路识卿的语气像是前一秒走在云端,后一秒踩了脚空一下子坠到底,显而易见的失落,还非要装得无所谓。
总不能叫他说,“你快点回来陪我”吧,多没面子啊。
“稍早点也可以。”陈放顿了顿,“四点半吧。”
“您这早得可真不是一星半点儿呢,大忙人。”
路识卿显然是不够满意,但考虑到他俩还没到那种说一句话就得有求必应的关系,只得继续死鸭子嘴硬地说:“咳,我就是随口一问。”
“我其实都可以。”陈放将过于明显的笑意敛了些,“你什么时间?”
“不用迁就我。”路识卿嘴上这样讲,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是在被迁就,“你自己说的四点半,赶巧的话我在校门口逮你。”
陈放只笑了笑,说:“知道了。”
走出校门的学生洋洋洒洒分散开,像礼花绽放后散落在天空中忽明忽灭的星点,铺满整条街道。
四面八方皆是去向,他们的分别显得无甚特别。
形形色色的人在视线中模糊,路识卿停住脚步往身后看,只看得清陈放的背影。
这个方向,在他眼里突然显得如此特殊。
似乎是心之所向。
北区老街,一片陈旧的五层楼房在路旁拥挤地排列,生锈的露天楼梯随着脚步而颤抖,蔓延着裂缝的土灰色墙壁与破败的街景倒十分匹配。
与这种死气沉沉不相符的,是空气中弥漫的喧嚣,锅铲翻动的刺耳声音、麻将牌的碰撞声、还有不堪入耳的叫骂。
陈放面无表情地在这些声音间穿行,一脚将路边的石头踢得老远。
住在这里的人有着各种各样的烦心事,揣着经年累月的怨气,吵骂了十多年,陈放纵然习以为常,心里还是烦躁不堪。
一步一个台阶走上二楼,从虚掩的老旧铁门里飘出饭菜香,陈放走进屋子,看到简易塑料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脸上才有了隐隐约约的笑意。
“婆婆。”陈放向屋内厨房走去,接过佝偻身子的老妇人手中满得带尖的米饭碗,“来,给我吧,您去坐着。”
“小放回来啦。”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笑意盈盈,拉着陈放空闲的手到桌边坐下,将一双磨得颜色不均的木质筷子递到正想转身回厨房的陈放手里,“一会儿再收拾,先吃饭。”
陈放听话地坐到凳子上,笑着哄婆婆说:“好。”
婆婆姓赵,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丈夫走得早,还有个儿子,除了给点法律规定的赡养费,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次。
赵婆婆和陈放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每周末做好热乎乎的饭菜等他回来,是比亲人更重要的人。
陈放时常感叹这大概是自己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幸运。
“呦,吃上啦?”
一个穿着清凉的女人斜倚在门框上,红色的内衣一角从低领吊带里露出来,长而乱的卷发掩住半张脸,将手中的香烟头残留着劣质口红的痕迹,嗓子因为常年烟酒不断而沙哑,话语充斥着阴阳怪气。
熟悉的声线,陈放听到第一个字起就知道是这个女人,胃因为即时的应激反应一阵恶心抽搐。
“你又来干什么!”和颜悦色的赵婆婆难得脸色不悦,对于自己视若亲人的陈放真正的亲人并不欢迎。
“赵姨你看你说的,我儿子在你这儿呢,合着我就不能来?”
女人扭着细腰,丰腴的屁股坐在凳子上,毫不见外地夺走陈放手里的筷子和碗,自顾自夹了口菜,又嫌弃太过清汤寡水似的连着筷子一摔。灼热的汤汁飞溅,落了一滴在陈放脸上,白皙的皮肤立刻泛出小小的红印。
“陈娆。”陈放直呼她的名字,声音明明在发抖,却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有事情回家里说。”
“没什么可说的。”陈娆用染着紫红色的长指甲敲了敲桌面,“我拿钱就走,也不在外人面前给我儿子丢人。”
对于陈娆的的行为,陈放丝毫不觉得意外,这女人最擅长的就是道德绑架,无论是儿子还是其他男人,在陈娆眼里只是钱而已。
陈放从没有反驳过学校的人对自己的恶毒说辞,因为他们都没说错,他没有父亲,眼前这个美艳而轻浮的女人正是自己血缘上的母亲。
她是一朵开在污泥浊水中的花,随着盛放而腐烂,任成群的苍蝇臭虫觊觎,却对真正的骨肉亲情视若仇敌,企图拖着他一同向地狱更深处下坠。
陈放的手伸进裤子口袋,将叠整齐的几张纸币放到桌上,不看陈娆得逞后讽刺意味更甚的表情。
攒足逃离的资本之前,为了暂时摆脱纠缠,顺从是唯一的办法。
陈娆捻着纸币一角数了数,薄薄一叠不过五张百元钞票,被轻车熟路卷成纸棒,像烟卷似的被捏在指节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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