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在一瞬间里,他忽然确信,自己所爱的一切美的好的最终都会离他而去。可明明他从未得到过很多,也根本不奢望求取更多。
他只想要晏容秋,只要他一个就足够了。
有晏容秋在他眼前,他就在也看不见其他了。
“咳咳咳……咳咳……”
隔壁卧室里突然传来粗重的咳嗽声,听得贺铸心头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冲过去一把打开门。
在夜灯薄薄的水雾般的光线里,晏容秋躺在床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他本就是单薄纤细的身量,如此,越发像个荏弱而稚气的半大孩子。他白,被褥也白,两白相遇,只有墨黑的头发和眉睫能让人立时辨清他的所在。
贺铸前脚刚跨进去,后脚却又犹疑不定。因为,他闻到空气中正缓缓弥散开一股幽微的气息,很淡,却是香到了极点,也甜到了极点,简直无法想象,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甜美诱人的味道。
他绝对不会记错,这是属于晏容秋的信息素——不像一般人可以准确形容出具体气味,他的只是平白让人觉得无比的香甜,不仅是在感官层面,几乎能沁到灵魂深处去。
就像《圣经》中的吗那,当摩西和他带领的那群以色列人快要饿死的时候,耶稣从天上降下生命的灵粮,比蜜糖还要甘甜,比初雪还要洁白,没有人能拒绝这几乎等同于神赐福音的存在。
贺铸也不能。
非但不能,他还会被吗那深深吸引,满身心都在疯狂渴望叫嚣,要将那吗那的主人也一起侵吞独占。
死命咬破嘴唇,唯有刺痛感能使自己保持清醒。贺铸颤颤地抬起手,探向晏容秋的额头,指尖甫一触到,只觉一片汗涔涔的滚烫,脸颊也烫,烫得贺铸心都快揪起来了。可信息腺共济失调紊乱症一旦发作,患者只能靠缓释药物硬撑过去,旁人根本无能为力。
绞来了一把冷毛巾,贺铸替他擦了把脸,又敷上冰贴,却看见晏容秋的睫毛底下,正不断渗出大颗大颗的眼泪,只因实在无声无息,刚才竟没发现他在哭泣。
大概这世界上,除了贺铸,再没有第二个人会相信,晏容秋这样的人也是会哭的。只是他哭也不肯出声,弓着清瘦见骨的背脊,又咬紧了一口细白的银牙,既是隐忍,又似衔恨,仿佛在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苦苦做着斗争。
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贺铸一边帮他拭去泪渍,一边看着床头柜上整齐摆放的霸王育发液,默默地想。
当年,被贺明承从福利院接回贺家后,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在一场社交晚宴上又见到了晏容秋——当然,他是不被允许出席的,只是一个人在庭院里玩儿的时候,透过那灯火通明的窗户,看见晏容秋捂着脑袋跑了出来。
小胖子竟然是是晏家的孩子?
他有一点失落,有一点难过,但心里面更多的还是激动与高兴。
悄悄跟在晏容秋后面,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爬到院中的树上,想待会儿冷不丁地跳下来,好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可不知为何,那个总是一本正经又严肃高冷的晏容秋,竟然皱巴着一张哭唧唧的小胖脸,坐在树下的石椅上,委委屈屈地抹起了眼泪。
虽然小胖子哭起来也没个声儿,可他在树上往下看着,也跟着一起觉得伤心,听到小胖子咕哝着“我也不是想秃才秃的”,又忍不住想笑。
唔……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好像头发是有点少……
但是,再少他也不在乎。就算晏容秋一根头发都没有了,他还是觉得他可亲又可爱,是个武能英雄救美、文能吹拉弹唱的小胖子。
这么想着,他从树上飞身跃下,想在对方面前来个帅气又潇洒的亮相——
“咚!”
结果还没站稳,就被晏容秋一猛子撞倒在地。
一年未见,小胖子高了点,也瘦了点,隐约显出了清秀的轮廓。可相对的,人也憔悴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么白白胖胖,面色红润有光泽。
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晏容秋就头也不回地飞快跑开了。
完全不记得他是谁。
事到如今,记不记得,忘没忘记,贺铸觉得都无所谓了。原来他一直都很在意,甚至有点怨恨为什么晏容秋什么都记得,却偏偏把关于他的一切——包括最重要的承诺,彻彻底底地从记忆中整个儿剜去。可现在,他只希望晏容秋能好起来,只要晏容秋能平安健康,要他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
摸了摸晏容秋的额头,短短十分钟,那枚冰贴已经完全被捂热了。贺铸暗暗心惊,揭下来后打算立刻换一张,谁知刚要起身,手腕却被一把攥住了。
热得发烫的晏容秋的掌心。
在稀薄的光线里,晏容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意识显然还是模糊混沌的,可那对眸子却亮得不可思议。
几乎像暗夜里猫的眼睛,透着莹然的光亮。
“别走……”
晏容秋沙哑的嗓音里,沁着逼人的甜润
“我很难受……你能不能……抱抱我……”
贺铸犹豫了一下,俯下身,伸臂轻轻搂住了他。
隔着棉被,都能感受到里面瘦削身体所散发的灼人热度。
下一刻,晏容秋那双温热的手臂便缓缓攀上了上来,用力搂紧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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