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衍想了想。
说的对,确实没用。
尽管他时刻闭上眼睛,都能看见楼梯下妈妈茶褐色微卷的长发与猩红的血水混在一起。那可怖的场景,那叫都叫不出来的压抑绝望,历历在目。
如果想要崩溃,随时足够崩溃一百次。
可人生的现实和残酷就是如此——崩溃也没用。
脆弱纤细、被生活击败一退再退的人,只能像他妈妈一样任人欺凌。他如果不想重蹈覆辙,就必须无坚不摧。哪怕是刀尖地狱、镣铐枷锁,也要背负着它们活蹦乱跳、气死那些不想让他好的人。
世界上总有一种人,百折不回,死不认输。
所有杀不死的,都会让他更加强大。
他没空发疯。
他还有好多事情需要一一处理。
……
那个周末,祁衍一个人去了旁边的诊所拆了固定器。
趁着孟鑫澜和祁胜斌还在警察局交代事情,又回去了一趟家里,家里门锁换了,他就找了开锁匠撬了锁。
祁衍妈妈品味素雅,孟鑫澜却喜欢大红大绿艳俗的东西,之前为了彰显“这个家已然换了女主人”的事实,搞了一大波可笑的装潢。整个家从客厅到主卧,都被她布置得不伦不类。
祁衍一直觉得碍眼,如今总算肆无忌惮。
起手把那些艳俗不堪的花瓶摆设都砸了,虚假富贵假丝绸的窗帘、灯罩也都撕了。电视冰箱砸了,床用酱油醋淹了。孟鑫澜一柜子花花绿绿的宝贝裙子,全给剪成拖把布条。
才回到房间,慢悠悠收拾了自己全部所剩不多的东西。
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打包好,镇定地敲开楼下虞清家的门请求暂时帮忙保存。
他又打了个电话给夏莉里。
孟鑫澜要找的那条金项链,他一直没来得及能交给妈妈,至今仍在夏莉里家中藏着。
那条项链是纯金的,比较重,应该至少能卖到个三五万元,孟鑫澜之前疯了一样地吵,都是说要把它拿回来卖掉,给儿子交住院费。
但祁衍很清楚。
金项链看起来是整件事情的导火索,但其实根本不是。
那条项链他很早就抢过来了,孟鑫澜虽然不服气,但最后也就只能不了了之。初中以后他离家住校,那女人为了笼络他爸,还一度还试图讨好过他,也没再提过项链的事。
同理,祁胜斌是没有多少钱,但还没有捉襟见肘到连个住院费都凑不到的地步。
项链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
孟鑫澜突然又疯狗一样咬上来,憎恨诋毁他,跟项链根本无关,都是因为他“勾引”了她的宝贝儿子。
很好,勾引。
好极了。
他在孟鑫澜眼里果然很能干,天天夹缝里求生存,还有空去“勾引”别人!
祁衍想着,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揉了揉酸痛的眉心。
那一天雨水冰冷,他浑浑噩噩被警察扶出来,身上带着血腥的气息。
雨点砸下来很疼。
像是冰雹一边,刮擦着神经。
他浑身湿透,世界里没有雨声,只有自己压抑的呼吸,直到某一刻抬起眼来,程晟站在他面前。
雨像是停了一瞬,无声闪电,白昼一般。
程晟灰色的瞳里满是惶然和无措。他脸色惨白,呼吸的冷气扑在厚厚的围巾上——那是之前他买给他的,灰色的纯羊绒,本来应该非常温暖的围巾。
不能沾水,那时候店员说,好东西要好好爱护。
可是。
偏偏这世上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再怎么珍惜、再怎么精心呵护,结果注定终是徒劳。
“小衍……”
程晟苍白的唇翕动,好像说了什么。
雨声太大,祁衍听不见。那一瞬间世界仿佛被割裂,一边是孟鑫澜狰狞的脸,疯狂叫嚣着你勾引我儿子、你怎么不去死。一边则是无数回忆中程晟看他的眼神,温柔的、内敛的、安静的、微微有光。
……他也不过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爸爸不在乎他,妈妈又不在身边,但他还是渴望能被爱、被保护,这有什么错?
这时有一个“哥哥”向他伸出手,保护他、疼爱他,他觉得温暖,这又有什么错?
就算后来渐渐的觉察,那份溺爱里似乎混杂了一些晦涩的情愫。
但他就装做自己迟钝、没有看穿,毕竟想要那份温暖。
是他太天真了。
早知道最后是这种结果,早知道酸甜的苹果后续是致命的毒药,他一开始就不会要,什么都不会要。
可他不明白。他是占了几分温暖,但他“勾引”谁了?
他做过任何弟弟之外不该做的事情?他有半点不正常吗?明明都是别人擅自……
指尖,突然触到一丝滚烫。
祁衍像是被烫到了,当下下意识地反应就是粗暴地推开程晟。
喘着气,像一头捂着伤口的凶猛小兽,神色扭曲,黑瞳里全是冰一样的决绝。
“你……别碰我,”他声音嘶哑,“你离我远一点!”
“……”
“我说,让你离我远一点,你聋了没听见吗?还站着不动?让你走,走开,带着你那个妈一起,滚得越远越好!”
大雨倾盆,水汽弥漫。
程晟的表情是空白的。
他呆呆站着,也不动,像是懵懂又像是震惊,灰色的眸子迷茫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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