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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种_七声号角【完结】(130)

  立正川出差那段时间,他们离奇地没有互相联系。好似在各自整理,整理过去十一年间所有爱与恨。

  这期间,秦羽走了。据说有人知道林沈海的下落,秦羽二话不说,提了箱子追过去。

  季元现问他:“你有想好吗,这条路不好走。”

  “它远比你所经见的,更加险恶坎坷。”

  秦羽红着眼睛,扬着手中机票,“没有比叫我不能爱他,更险恶坎坷的事了。”

  “那就去吧,”季元现说,“人生疯狂一次也不坏。”

  秦羽走后,许久不曾联系的顾惜发来一条消息。没头没尾,仅仅五个字,“我如今很好。”

  季元现看着屏幕,几秒后笑了。他无须追问,无须打听。季元现凭着与顾惜近二十年的默契,明了了对方的隐晦甜蜜。

  如今很好。似人间宁静,四海温柔。

  他们都已长大,不再是那个一腔热血,一颗孤心就能杀出一条血路的少年。八年前在这里分离,八年后同样要在这里分离。

  这年冬天,雪依旧没来。

  季元现回家,与季夫人见了面。说自己最近的情况,包括那些放不下的梦。季夫人倒没多大反应,只是悠悠道:你个赔钱货,长大了就要送进别人家。

  季元现想了想,笑着说:“我是去祸害君主,一朝谋权篡位。夺得天下,回来赠与您。”

  季夫人:“别跟我贫。对了,抽时间去看看你父亲。”

  季元现一怔,点头应了。他其实很想带立正川一起去,但时间没碰上。季元现抱了鲜花去公墓,跟季宏安说:“您儿子是个反骨,这辈子都不走舒坦路。”

  “爸,我爱他。这次无论世俗的眼光如何,我也要与他走下去。”

  时至十二月三十一日,早晨起来天蒙蒙的,很阴,似会发生什么事。

  季元现依然没有联系立正川。他慢条斯理收拾屋子,整理床头柜时,又拿起立正川交给他的便条。正面是航班号,起飞时间。背面有一段话——

  人的一生都在学习成长,从此往后,我也想继续和你好好学习。

  还有,当年你问我喜欢你什么。

  我喜欢你诱惑我的样子。特别喜欢。

  季元现沉默片刻,揣进钱包里,与八年前那张纸放在一起。他穿好衣服,却没拿行李箱,好似忘记这一天是什么日子。

  他只是如平常那般,穿棒球服,背着包。出门散步,然后去城北戏园听戏。

  季元现很少去后台,今天忽然造访。他推开一扇扇门,走进那缤纷斑斓的化妆间。点翠珠花、配饰首饰、大红艳黄的戏服,堆了满满一间。

  那当红男旦扮上妆,于镜子中两人对视。他想,季先生是来告别的。

  “今日唱什么。”季元现问。

  “王宝钏。”男旦答。

  立正川人在机场,此时下午三点。机场内人来人往,行色匆匆,独独他坐在椅子上,身后是宽大的玻璃,不时有飞机升降。

  助理站在立正川身边,摸不清憔悴疲倦的上司为何一定要今天去美国。他买来咖啡,发现上司正关闭手机。

  “您……确定不再催一催季少?万一耽误了行程——”

  “不必,”立正川抬手打断他,“当年我也是关机等到最后一刻。”

  后台准备上戏,季元现自觉回到座上,那个多年来专属他的位置。他一直坐在那儿,听王宝钏,听霸王别姬,听长生殿,也听牡丹亭。

  “王宝钏”上场时,一步一走,一字一唱。何等的倾国倾城,烈马女子。十八年前多潇洒,十八年后多唏嘘。佳人鬓斑白,守一彩楼前,卖花郎经过的无意爱情。

  青春总有些冲动才合乎常理,季元现回想大雪弥漫的十六岁深冬,立正川第一次“侵犯他”。不觉排斥,其实特别欢喜。

  后来鲜衣怒马,走过些时日。到底也如王宝钏,何等快意豪爽的女子亦学会了委曲求全。

  “王宝钏”在台上唱,季元现静静坐着。他身边人群喧嚣,叫好声如惊雷,如江海。他今日却很平静,眼神落在如梦如幻,高高的戏台上。

  正唱:十八年老了王宝钏——

  “八年,也不长。当年我以为他会来送我,但他没来。”

  立正川站在落地窗前,广播通知航班开始办理登机手续。此时下午四点,距起飞还剩一个小时。

  已经很紧迫了。

  仍不见季元现身影。

  助理神色慌张,琢磨要不要改签时间。“或许是季少记错了起飞时间,也或许他堵车。要不您打电话问问,催一催。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事儿。”

  立正川摆摆手,他笑:“元现只要想来,他就从不会迟到。他就那么一个人,只要他愿意去做,他就会拼尽全力。我了解他。”

  “如果他不愿意,就不会来。元现的世界里只有‘准点和不来’这一说。不会迟到。”

  助理正想继续劝,立正川遽然出声道:“瞧,下雪了。”

  至此,今冬第一场初雪,姗姗来临。季元现曾以为,门口的树叶上落了霜,朦胧间以为梨花开了。以为每一次初雪降临,立正川就会回来了。

  立正川亦如此所想。

  “他不会迟到的。”

  助理踌躇片刻,犹豫道:“那万一、万一季少不来了呢——”

  王宝钏唱完“你看着龙凤衣衫翡翠珠冠,何人把它戴,何人把它穿”,就准备落幕谢座儿了。男旦唱得全情投入,他爱戏,爱这个舞台,亦敬重那位姓季的知音。

  八年前,季先生于绝境拯救戏园时,那名男旦曾问:您这是为什么,值得么。

  季先生笑着答:我想听你唱王宝钏。我以为那是在唱我。

  男旦说:王宝钏苦守十八年,最后的结局并不圆满。芳华不在,蹉跎年华,值得么。

  季先生答:值得。

  何况仅仅八年。

  戏台上情与恨皆灿烂,叫人欢喜,叫人伤悲。整整八年,只要是唱王宝钏,季元现从未缺席。

  只要男旦一抬头,季元现就坐在那儿,神情难过得不行。

  立正川抬头望着纷纷落雪,白灰般卷了视野。苍穹高阔,时间一格一格快速滑过。

  他不会迟到,立正川想,除非他不来。

  唱词余音绕梁,这戏算是终了。叫好声依然热烈,经久不衰。桌上摆着茶水糕点,戏园里暖烘烘的。众人站上来谢幕,主角龙套站一溜儿。

  瞧,多像人生。

  观众们起立鼓掌,手心似要拍烂,才够得上今日这般精彩演出。“王宝钏”着凤衫珠冠,站在戏台正中央。他唱戏时,一直没敢望向那个熟悉的座位,刻意不去看。

  他弯着腰,想起季先生曾说,那些年玉兰花开,花瓣落下洋洋洒洒,校园里芳香四溢。他曾爱着一个男孩,现在仍爱着那个男人,爱得既疯狂又旺盛。

  季先生曾说,戏台上的人唱着,戏台下的人听着,把悲欢离合对号入座。于是有了共情,有了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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