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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列车_康城【完结】(74)

  钟亭没有在钟家过夜,下午回到市里,跟老万一起面见律师。

  律师是老万找的,在经济案件里有一点经验,和何志斌见过两面了。律师说他在提审过程里态度很配合,已经认罪。

  听到“认罪”二字,钟亭心里还是凉了一下。

  “像他这种数额,最坏的情况怎么判?”她问。

  律师喝茶,语气波澜不惊,“其实在我们国家,情节不严重的行贿,以前很多是双倍罚款了事,大不了判个一两年,再来个缓刑,人照样能回家,受不了什么罪,只不过是留个案底。”

  “但是这两年你们应该也知道,普法的形势在变,反腐的力度也跟以前不一样。现在提出来的概念是,行贿受贿都适用于一个法律。这是个什么意思呢?过去从社会危害程度来考虑,行贿没有受贿危害大,办理时一直是从轻原则。但现在对行贿的一方没那么宽容,不是只要你认罪就行了,法律要求你要和受贿方共同承担这个责任。”

  律师停顿了下,看着对面没什么神情变化的钟亭,“一百多万的金额,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检方那边的量刑可能在两年到三年之间。我们尽量去操作,不管最后判多少,弄成缓刑,我觉得这个是比较实在的方案。后面有机会,我会找关系让你们和他见一面。”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钟亭跟老万去取车。太阳明晃晃的,钟亭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上车前她问:“老万,他哪来的本钱把摊子铺这么大?”

  老万心里转了一圈,没有提孙蓉,只提了他跟小贷公司借款的事。

  何志斌的酒业公司资产已经被冻结,现在基本是停摆状态,树倒猢狲散,员工本身就是新聘的,好多已经走人。

  临出发前钟亭在车上探出头,“明天是年三十,我要回江心洲,有什么情况我们随时联系。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这两天辛苦你了。”

  无力地抿唇笑了下,车潇洒而去。

  新年说来就来了。

  往日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年三十晚上,钟家非常热闹。老老少少一桌人围着吃年夜饭,说说笑笑。

  酒足饭饱了,男人们还在喝酒,钟沁和钟亭站在幽暗的阳台上说贴心话。

  “爸爸怎么说了?”钟沁问。

  钟沁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圆圆顶在前面,钟亭伸手温柔地抚摸了两下,伏到栏杆上。

  背后的房间透着阵阵春晚节目的声音,还是隐约的欢笑声。

  “情况还好。现在还在过年,年后才好办。”

  这类经济案子没什么侦查的难度,全是账面上的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何志斌这种不过是小虾米。现在摆在眼前的问题其实很现实,就是能拿多少钱疏通打点。

  钟亭说:“没什么大问题。”

  “没问题就好,你不要太烦心,我这边还有点积蓄,一时周转不灵先跟我拿。”

  “钟沁,其实我现在有点后悔。”钟亭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什么。”

  “我后悔没跟他把婚结了,”钟亭说,“那时候接了也就算了。”

  钟沁静了会儿,“其实他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你看家里没人把他当外人。只要你真的认定了这个人,爸妈和我,都会跟你站在一起。”

  忽然之间,随着几声巨响,黑夜上绽开此起彼伏的烟花。然后是楼下孩子们的玩闹声,跟着风一起窜上来。

  年初三的夜里,钟亭接到老万电话。

  迷迷糊糊接通,老万的声音有些犹豫:“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啊,我实在是,这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一声。”

  钟亭在床上坐起来,稍稍定了下,轻声说,“出什么事了,老万,你说吧。”

  “钟亭,志斌的奶奶刚刚走了。”

  老人从大年初一开始,转入重症监护室,前后抢救三次。直到这一夜,没能再撑下去。钟亭匆匆赶到医院,老万已经在那边,老人已送进太平间。何志斌的叔叔、婶婶、表弟在走廊上哭,几个丧托围在旁边售卖寿衣、骨灰盒。何志斌婶婶哭得坐在地上,被儿子搀扶着。

  何志斌叔叔这边跟医生谈完话,丧托趁机拉他到一旁谈寿衣价钱。老万一把过去隔开那人的手,叱骂:“死人钱也赚,他妈给我旁边去!”

  钟亭站在墙边,安静看着新年深夜里凌乱的一幕。处理好眼前事,老万跟她走到门口透气。

  仍然能听到里面不时传来的女人哭声,撕心裂肺的。

  “人活着的时候不见好好得待,人走了来哭鬼了……”老万咬了支烟在嘴上,没有点,愤愤地道,“妈的,这个当口出这么个事。我现在一点主意都没有,这事要不要告诉志斌。”

  正是紧要的时候,告诉他,怕他在里面情绪激动,出什么岔子。不告诉他,这是他最亲的人,于情于理都过不去。会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告诉他吧。”钟亭的声音听着有点遥远。

  咽了下口水,老万在几个口袋拍了拍,掏出打火机点火。

  老万听了钟亭的,托律师把话带进去。律师说何志斌挺冷静,没多说什么,托老万在老人丧事上多帮忙。有什么等他出来再说。

  于是老太太的丧事基本是老万操办的,出殡那天钟亭去了。何家亲眷朋友不多,何志斌出事后,原先往来的一些亲友避之不及,没什么人来送丧。

  那天是个阴天。钟亭跟老万在殡仪馆内看着人在哭声中被火化、装进骨灰盒。他们陪着一起去坟山下葬。

  空气里的淡弱阳光蕴含着一种沉重,站在矮松树成片的坟山上,钟亭失神了。

  在周围此起彼伏的哭声中,她感到一种不可言状的深切悲哀。

  为他,也为自己。

  二月头上,案情发生变化。有人的供词将何志斌的贿赂金额从120万变成300多万。律师和何志斌进行沟通后才知道,那是孙蓉自己的账,当时走了他的公司。现在孙蓉人在国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检方没有对她进行抓捕。

  而在何志斌这一头,这样的证词直接影响他的认罪态度。

  老万一开始把孙蓉的事瞒着钟亭,直到瞒不下去,才跟她说了大概。讽刺的是,据他的消息,孙蓉和他的丈夫已经和好了。

  律师也觉得棘手,问钟亭,“要不要安排你们见一面,按道理在这个阶段不能见,你也不是家属。但我这边可以帮你开个证明,以实习律师身份跟我去。到时候可以简短说两句,安抚一下他的情绪。”

  “不用。”钟亭说。

  会见室内,隔着铁栏,律师说完案情的进展,看着里面的男人。

  “对了,小钟还让我带句话给你。”

  男人坐在木椅上,手上带着手铐,面色冷硬。

  “她说什么?”

  “她说,你奶奶面前的第一支香,她帮你上过了,你安心。”

  双颊紧绷,男人渐渐咬住牙关,良久,却笑了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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