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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到风景看透_香小陌【完结】(14)

  陈嘉说:“我不穿别人的衣服,我不穿那件。”

  瞿连娣说:“你前天没跟我说,不然你妈妈不就去帮你买了么?”

  周遥轻声搭了一句嘴:“哎,嘉嘉,工会的那个相声马上就说完了,下一个就到你们……去换衣服了。”

  陈嘉不答话。

  那母子俩陷入短暂的沉默,互相顶牛似的瞪着眼,空气间都透着尴尬、憋屈、顽抗和挣扎。陈嘉就是这么倔的,横的,他不愿屈服的事,一件针别儿大的小事,瞿连娣开一辆挖掘机来都刨不动这一头倔根儿。

  周遥是无法理解的。他从来不干这种无意义的蠢事。有什么倔的?换件衣服么。家长让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呗,想要拉大旗暴动起义,咱也不要挑这么个时候……

  他当时并不知道,前儿晚上陈嘉他爸从学校大老远地回家来了,几个星期难得回一趟南营房胡同。街道的粮油本是按户按人头卖东西,每到春节期间廉价供应一些副食零食,比如小磨香油、白芝麻酱、红仁大花生、巧克力什么的,都是平价的不贵。所以,他爸是隔段时间要回来领属于他的那份口粮。

  人就是不得不被一些身份从属和社会关系牵制着。倘若没有这份牵制,家都不必回了。

  陈嘉当时就斜着身子飘出屋,理都没理他爸,在外面晃荡了半宿没回家。

  他的父母亲就在小平房那间破屋里争执,声音大得街坊可能都听见了:回来就是搜粮食搜吃的么,没这事你连回家都不回了吗?……怎么叫搜粮食搜吃的呢,你就永远说话这样难听,这不是国家分配我正当领取的?这不是按我名字和工龄发给我的?……家长会你去过么,你在学校念书孩子也在学校念书,你管过陈嘉?你给陈嘉留过什么?……我怎么了呢?我毕竟还是户主这按户分的一只鸡和一条鱼,我不是都留给你们么,我拿走了么?……你就不能为我考虑你就永远是这么自私……

  ……

  陈嘉眼神飘向远处,嘴唇紧闭,突然扭头往外面走去。

  瞿连娣吼了一句:“你回来!”

  陈嘉转头跟他妈妈说了一句:“我不穿陈明剑的衣服让丫滚!”

  瞿连娣脸都白了,身体僵硬着手却没僵,抬手抡过去就一巴掌。

  那一掌打挺猛的,打在脑门、太阳穴附近。囫囵的一巴掌,扇到陈嘉的脑袋“啪”一下磕到楼道的墙,在退后时又撞到半开半关的一扇窗户。老式窗户的边缘,都有一圈坚硬的铁框子。

  啊——楼道里排队正待上台的学生都惊呆了,一个个儿都把脖子抻成小天鹅,惊恐地围观,然后被老师把抻长了的脖子都捋回来,别看了别看了。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没个大事儿打什么呀……”邹萍老师吃惊地冲过来,一把推开陈嘉,这时已暗暗后悔刚才打电话把瞿连娣叫来。

  陈嘉的头不知磕到没有,看不出一丝“疼”的表情,当然也不会哭,嘴唇紧闭面色凉透。

  周遥觉着他好像见过陈嘉那种抗拒的情绪,但他不愿回忆,他一点儿都不喜欢那种样子。那个场面偶尔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后来他忆起来了,陈嘉当时假若手里配上一根掏煤球用的铁钩子,“滋啦啦”地划过墙缝,再踩着一地黑色的雪……那场面就生动鲜活得能配上一部港产录像片的主题曲了。

  作者有话要说:  【瞿连娣瞿嘉】姓qu二声;【翟小兵】姓zhai二声,别混啦。:)

  第6章 围墙。

  在周遥少年时代的心灵里,打人和挨打场面都是挺糟心的,因为他没有经历过。

  “算了,瞿师傅您先回去,先缓缓再说孩子么,我回头再跟陈嘉讲道理……”邹萍一直在小声劝。人人都有恻隐之心,并不愿这样撕开血肉穷追猛打。她若早知这么个尴尬情况,一定不会故意为难瞿连娣一家子。陈嘉连罚站写检查都不用了,孩子也挺难的,何必呢。

  陈嘉一言不发低头就往外走。

  “陈嘉别走了……咱们那个……”周遥攥着串场词,跑上前两步,他牵住对方胳膊的时候被猛地一甩。陈嘉回头凶了他一句“你甭管我”,甩开他走了。

  周遥被推得往后倒了两步才站住。胳膊扬起来,打在半敞的那扇窗户边框上,“哐”的一声。

  他的手腕爆疼,是真的疼……那扇窗户太不开眼了,转头就得给卸下来,跟他俩都有仇吧?

  陈嘉都不算真的跟他动手,就让他手腕后来疼了好几天,毛细血管涨裂,凸起一道红。

  比那块凸起的红肉更疼的,是一道无形的看不见的隔膜,竖起在他和陈嘉之间。尽管他那时甚至没意识到,两个人太不一样了。

  瞿连娣嘴唇微抖,手也发抖,跟邹老师道了歉,拎着那袋衣服往外面走。走到礼堂后门那里,长条椅子边上,一屁股坐下去了,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动。

  瞿连娣两个眼眶下面生出红斑,怔愣了很久,掩面抹了几下,想哭又绝不能哭出声,不愿被人轻视。一下子就后悔对陈嘉抡巴掌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抽起来多心疼啊,又气得想呕血。儿子撑不住在这么多人面前撒野胡闹,她却不能也撑不住了,也撒泼胡闹。

  ……

  那天的文艺汇演后半程乱了个稀里哗啦,节目程序都乱套了。

  好在只是后台在乱,前台观众席并不了解发生过什么故事,工厂大家庭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喜迎新春,谁家当妈的发脾气抽了孩子一巴掌这种芝麻小事,都不算是事儿。

  谁家还没打过孩子啊?别蝎蝎螫螫的了。

  瞿连娣站起来,又走回去看刚才那地方,暗暗地找窗户棱子和墙上有没有血,怕把她儿子头磕坏了。没找见血迹,心里松一口气,这小子头真硬啊。陈嘉早跑得没影了,还不知跑哪去了。

  小合唱是临场砸锅了。周遥作为主持人一厢情愿地认为,八个人就少一个嘛,七个人你们不能凑合唱一唱啦?

  他真是新来的一个夯货,都不了解本班队伍情况:领唱的那位跑了,剩下七个葫芦娃,原本就是在后面摇晃着大脑袋配和声的,还唱个屁。

  班主任跟厂里工会主席在楼道里小声议论聊天,摇摇头,叹息。他们工会主席比瞿连娣早几年进厂的,名叫蔡十斤,老师傅了。蔡师傅小声说:“咳,还是他们家陈明剑那个事,我们都是看着陈明剑进机床厂的,也看着他走出这道厂门,都知道。人都要往高处走,现在还能让他再从高处出溜下来?他愿意?……陈嘉这孩子也忒拧,不懂事嘛。”

  “孩子么……我能理解。”邹萍老师说,“懂事他就不能再叫孩子了,懂事他也就不用再来学校。”

  “你们学校老师多帮一帮,都担待下。”蔡十斤说,“这娘俩在厂里挺不容易的。”

  邹老师点头,没作评论,都明白。

  如今已是九零年,体制改革和社会开放都十多年过去了。在这十年里,有些人是一直往上走的,有人却是在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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