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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不住_它似蜜【CP完结】(60)

  “不是的,”霍英抠住门框,惶惶大声道,“不是这样的,我相信你,我没有不相信你!”

  “是吗,”时郁枫猛地回头,湿润的眼睛极亮,他身后的楸树呼啦啦地灌起又一阵带着海味的清风,“所以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为什么要瞒着我?那件事,我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笑呵呵地告诉我,就像在一下一下地扇我巴掌一样。”

  “你是怕我知道你也是能够为了某种目的违规比赛的人,怕我觉得你尊严尽失,从此你在我这里跌下神坛?”见霍英不语,时郁枫又道,短暂地笑了一下,“我在你眼里这么完美主义啊,还是你就这么喜欢做一个完美的神,被我捧得高高的?英哥。你回答我啊。”

  他就是这样,和他说的话如出一辙,他十九年的人生向来如此,执着又困惑,天真而残忍。

  而霍英仿佛已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亦无可辩解,他作践自己,他做自己最看不起的事,本来就很疼,疼得只想把自己藏起来,埋土里,谁也看不见他,那时候他有烧完的烟空瓶的酒和许多许多的不甘和怨恨,他完全有理由沉得更深,可时郁枫出现了,把他连根拔了出来,可经过了这么多事,到了现在,时郁枫却比他更疼。

  眼泪簌簌地落下来,他的眼泪都是廉价的,不能挂在嘴边的,他抹掉它们,突然说,“那个誓言,你写了吗。”

  时郁枫蹙起眉,眼中有惊讶,“写了。”

  “可以给我吗,现在。”霍英抬起眼眸,那一秒他形销骨立。

  时郁枫没吭声,默默往屋里走,擦肩而过了一下,紧接着又是背影。那张纸原来就夹在《数独大全》里,平整地用信封包着,那张信封还是粉色的,鲜嫩得像小男生放学后在文具店挑的蹩脚礼物,上面一笔一画地用黑色钢笔写着“时郁枫赠霍英”,是他之前练字的结果。

  他沉默着把它放进霍英手里。

  霍英捏紧这信封的一角,又在桌上自己的随身背包里翻了翻,也拿出一个信封,白色的,上面也写了两个人的名字,秀丽的细体行楷,“我的,你还要吗。”他又问,问得绝望。

  “给我吧。”时郁枫沙哑道。

  霍英垂着脑袋把信封递给他,时郁枫只看得到他胸口起伏,看不到他的脸,也不知道他现在交换这个,是要念出来,还是要销毁。只听霍英竟然在道歉,声音在抖,“对不起,可能你喜欢的是那个霍英,可能我不是那个霍英。对不起。”

  时郁枫就这么看着他颓败地坐回床沿,脸埋得更深了,兜头突降的那种窒息感像是被人在太阳穴上狠狠地剜了一刀。没有否认,时郁枫沉默着关了灯,也关了门,准备到沙发上睡。光着脚,几乎没声音,却显得很明朗,寂寞无边的。到了一楼,所有灯都黑着,月光很亮,落地窗前一地银华,时湛阳正在窗前看着黑漆漆的花园喝热牛奶,见他过来,什么也没说。

  时郁枫在沙发上侧身躺下,手垂在沙发外,还是不知所措地捏着那信封。

  约莫过了几分钟,时郁枫现在也没什么概念,只听时湛阳突然开口,“ナナ去找他谈了。”

  “什么时候?”

  “你出来的时候。”

  “他不会开门的。我听见他锁门。”

  “ナナ会翻窗户。”

  “……所以你要找我谈?”

  “不会。”

  说罢,时湛阳饮尽牛奶,转着轮椅走了。时郁枫隔一条走廊,听见他把空杯放在厨房的台子上,大理石和玻璃碰在一起,接着,又听见他远远地说,“好像没有成功?”

  窗边倏忽一响,邱十里打开一扇落地窗进来,西装扣子敞着,风尘仆仆的,“嗯,让他自己待一晚上吧,”他大概在回答时湛阳,又瞪向时郁枫,“我从来没见过小英这样,从大学被家长断绝关系,追到学校骂,到后来受伤——在富士山赛道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哭都哭不出来,话都不会说了!”

  时郁枫心里猛地一空,某种折磨他,蛊惑他的直觉,此刻在眼前招摇,他攥紧拳头,都把信封捏皱了,“什么富士山?什么受伤?”

  邱十里本来已经到了走廊口,有些惊异地看着他的沙发背,“抱歉。”

  “抱歉?”时郁枫腾地跳起来,转身对他,“到底什么,你说啊?”

  “……左手的三角骨,和右边的跟腱,在厄里亚的车祸里受伤了,永久性的,医生甚至不让他快跑,也不能做重活,”邱十里的声量轻得不能再轻,“休养一年之后,我带他去富士山赛道试过一次,用的你的车,他不知道。之后小英就安心住在岛上——不,应该说是万念俱灰吧。他如果再开一级方程式……那种强度,就是在害死自己。”

  “他半个月前还在帮我试车。”

  “那你知道他有多疼吗?”邱十里慢慢地说,一字一顿,“你真的觉得,他是想在你眼里做个完美的神吗。”

  时郁枫在这一瞬间找不到对自己的定义,他得到了刹那杀意,绵长悔恨,滚滚滔天的,可他失去了魂魄,这是种黑透了的交换。惊觉信封已经快被捏成一团,他近乎恐惧地跪下,在茶几上展平它,“你好好想想吧。”他听见邱十里这样说道,然后周围就只剩死寂了。有水滴在两人的名字上,洇湿了墨水,月光完全不够亮,时郁枫辨不清楚那是汗还是泪,他无法上楼面对霍英,无法睡觉,也无法嚎啕大哭,他只能等时间过去,天亮起来。

  第二天平常得有点过分,早上十点十分开赛,时郁枫坐在赛车里,被喷了一脸降温喷雾,紧接着头套和头盔把他和世界隔开,霍英也在维修站忙活,准备着各种替换胎,技师服仍旧雪白,一切还是老样子,井井有条,按部就班。

  那场比赛也非常稳,至少按道理说,应该是稳的——时郁枫只需要守住自己的杆位优势,那就是百分百折桂。可是时郁枫不肯,他一定要加速,在这没有空间施展的赛道上,他开出在城市赛道中不合理的速度,烈日骄阳下,地中海风中,肾上腺素飙升,呼吸头脑都滚烫,时郁枫简直想狂笑,他有一种虚幻感,或许那是高于一切刺激,甚至高于性高潮的原始快乐,不陌生,也不熟悉。总之,当你的时速超过三百八十千米的时候,就好像在飞,这人世间的一切,都好像和你没什么联系了。

  没有联系,那他在想什么?他不需要去思考如何超车,不用猜想冠军与否,他甚至不用琢磨生死,好像那都是太肮脏的东西。他只想他年轻的爱人——尽管爱人并不觉得自己年轻,昨夜他听自己说话时的神情,就像在被凌迟处死,从心尖儿那块肉开始割,像个疲惫不堪的殉道者,双眼挣扎着雪亮,眼中是药物导致般的懵懂。

  他懵懂是因为,他被撕裂了,用言语,出自他真正年轻的爱人口中,时郁枫懵懂是因为,他亲眼看着自己用言语制造他的撕裂之后,再亲耳听见他曾经如何经历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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