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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说话_苏芸【完结】(3)

  沉默了三秒,我补充道,“肝区浊音界下移。”

  有那么一两秒,我几乎以为他就要回头看我了,然而他却只是转了个身放下光片,对那群小鬼说,“分两组,我带你们去问诊。”

  小鬼们动作迅速地分做两组,乖乖跟着他走出门去,我忍了一会还是喊道,“老师。”

  他像没听见似的,继续领着小鬼们向前走,那个长发的女孩偷偷溜出队伍,跑到我面前,“刚才谢谢你,老师。”

  我示意她把戴反了的听诊器戴好,“我不是老师,是学长。”

  她的表情一下子活络起来,“真的?那你跟老俞的?他好变态啊。”

  我笑笑,纠正她,“第一,他只有三十二岁,还不老。第二,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变态。”

  4

  虽然现在这么说,但刚遇到他的时候,我的确认为他是个变态,而且是个该千刀万剐的人渣。

  医学院有四大名捕,他是其中唯一的一个临床教师,每年诊断学挂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通常来说,只有位高权重的老师才会对学生痛下杀手,可彼时他只是个小小的主治医师而已。

  大三的时候我逃课逃得很凶,总体来说,我逃过的课比我上过的还要多几堂。专业老师通常宅心仁厚,点名是比卷风更稀少发生的意外状况,但诊断学从绪论开始,只要是他授课定然每节都点名,他的课我逃了三次,不幸全部中奖。

  我逃课自然是有技巧的,但他点名更有技巧——第一节课下课时一次,第二节下课时一次,我绝没有机会把逃课伪装成迟到。而点名时带答这招也被他化解——点过名以后,他要清点一下到课的人数,少一个就要一查到底,否则绝不下课。三堂课以后诊断学暂时换了老师,我则接到班长带来的口信:去他办公室找他,否则平时成绩按零分记。

  于是第二天我逃了解剖课,在闷热的公车里摇晃了一个小时,大汗淋漓地来到他医院的办公室负荆请罪。

  我没费心去编接口,想得出如此变态点名方法的人,绝不可能被生病了扶老奶奶过马路之类的理由糊弄过去——活路只有一条,装可怜,装痛心疾首,请他高抬贵手,送我宝贵的四十分。

  我在病房里找到了他,精心准备的说辞一句也没用上,他安顿好病人,一语不发地示意我跟他回到办公室,我刚张嘴叫了声“老师”,就被他用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势斩断。

  他的目光透过眼镜看着我,让我想起手术刀的寒光,“叶岩?”

  “是。”我不知不觉地挺直身体,早就汗湿的衣服又被汗水浸了一遍。

  他扫了一眼我的T恤牛仔裤,语气冷峻,“白衣呢?”

  “……”我压根没想到做检讨还要穿白衣。

  他看了我几秒,用目光在我脸上戳出几个洞来,然后他突然站起来,脱衣服的动作把我吓了一跳。

  他的白衣被甩到我手里,我会意穿上,衣服雪白无暇,甚至还带点清淡的香气。然后他说,“手”。

  我愣了几秒,才把双手伸出去,中午刚打过篮球,手略微有点脏,指甲里隐约藏着污渍。

  他的表情像是我的手上沾满了粪便,“去洗。”

  于是我跑到厕所认真地洗了手,一进门就瞄见桌子上多出了一把指甲刀。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绝不可能是他要剪指甲,于是我自发自觉的把两只手都剪了一遍,刚献宝似地伸手给他看,就被他两个字搞到气结,“再剪。”

  我差点把两只手指都剪出血来,他才示意我停止。我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他却抬起手来,一颗一颗地解开了衬衫的纽扣。

  血腾地一声涌进脑袋,我给他震得倒退了一步,差点就夺门而出。但是他脱得那么从容镇定,脱得那么正气凛然,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尴尬地盯着桌上的一叠病例。衣服很快被脱掉,他一丝不苟地把衬衫叠好,平躺在值班时过夜的床上,示意我走过去。

  我磨磨蹭蹭地走到床边,额角一根血管一直在剧烈地跳,我急促地瞄了他一眼,看到他嘴角嘲讽的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傻X。

  “头部颈部、呼吸系统胸部检查。”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未雨绸缪有备而来。冷静了一下,我快速回忆一遍昨晚突击的操作过程,胸有成竹地动手检查。头部和颈部,一切顺利,然而就在我找到心尖波动点,感觉到他的心脏在我手掌下跳动时,我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

  他正看着我,目光专注,我却在他眼神里分辨出一丝谐谑的意味来。像是有人在我脸上抽了一鞭子,我飞速扭过脸,再碰到他身体的时候,手就不太稳了。

  没穿衣服的是他,被我摸来敲去的是他,但脸红尴尬的居然是我。终于叩完了肺上界时,我仿佛是从汗水里捞出来的,连他的白衣都给晕上一层汗水。他慢慢地坐起来,仍然从容地穿好衣服,推了推眼镜问我,“没有遗漏了?”

  我点头,然后又摇头。他一语不发地等我回答,即使低着头,我也能感觉到他刻薄的目光。我深刻地、真诚地后悔起自己的行为来——就算是让我死,我也绝不应该逃那三堂课。

  僵持了几分钟,我终于受不了压迫感,崩溃地说,“我不知道。”

  “我戴着眼镜,”他的声音柔和,但语调让我冷汗涔涔,“这就说明我眼睛有问题。可是你激酶检查也没询问。”

  不管哪本书上都不会要求医生检查患者的眼镜。

  “那,老师,”我鼓起勇气怒视他,“你的眼睛有什么问题?”

  他只用一句话,加一个微笑就把我打得溃不成军。

  “没问题,”他淡淡地说,“这是平光眼镜。”

  如果他不是老师,我绝对会冲上去把他的眼睛从鼻子上打下来,可是这不算什么,下一句话才让我觉得五雷轰顶。

  “诊断学考勤扣二十分,解剖学逃课我会联系你们教务办。白衣换我,你可以走了。”

  我脱下他的白大衣,咬牙切齿地说了声,“老师再见”,然后摔门离去,走出很远之后,我也仍然能感觉到他嘲讽的眼神。我知道,他这会一定在看着我,刻薄阴损。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逃过诊断学的课,只是每天都不厌其烦地诽谤他。医院的那次受难被我渲染、夸大,添油加醋地讲给所有人听,于是全学院的人都知道了,俞夏远是个变态十足的人渣。

  两个星期以后,他再次给我们上课,当他冷飕飕地目光越过人群直射向我时,我就知道,东窗事发了。

  5

  全班同学都很喜欢我,因为我成功地阻挡住了三分之一的枪林弹雨——每堂课前他会挑三个人提问上节课的内容,十分之刁钻变态,立志把人问到吐血身亡。然而不管其他两个人是谁,第三个人永远是我——于是当俞夏远沉稳地叫出“叶岩”两个字时,所有人都会长舒一口气,默默地摊开书本,幸灾乐祸地看我站起来受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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