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耳边很陌生的痛哭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他自己的哭声。
人真奇怪，这种时候，穆嘉辰竟然想起小时候老师唱《哀江南》的一折: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他小时候不知道这词里唱的是什么，却记住了那种动人心魄的凄凉。
老师说，戏曲衰微，所以才越唱越凄凉。
刘靖风年轻时应该也有过辉煌时代，推杯换盏间人就老了，被新的浪潮席卷着退出舞台，所以他说，越唱越凄凉。
穆嘉这一刻突然真的听懂了这句话，他少年时也有豪情壮志，大学的同学们走出校门时人人都说过豪言壮语，可是世道艰难，想做的事总也做不成，再一回头，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刻了一部个人的兴亡成败史。
所以，越唱越凄凉……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穆嘉辰在卫生间待了快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眼眶还红着，但头脑清醒。
他冷静的把刘靖风的死讯告知了Hanna，看着小姑娘震惊之后要哭不哭的表情，心中酸涩不已。
两个人赶到医院时，刘靖风已经被推到停尸房了，唐晴真的相当冷静，她搂着可可颤抖的肩膀，把女儿的脸埋进自己的怀里，听着她还留着些稚嫩的哭声。
看见穆嘉辰和Hanna的时候，唐晴眼里短暂的出现过几点泪光，但很快就不见了。
Hanna小心翼翼的握住可可的手，把自己的脸贴在了她肩膀上。
“老刘最不喜欢人多闹哄哄的，所以我想着，葬礼就通知几个亲近的朋友吧。”唐晴似乎累极了在强撑着。
这种时候，穆嘉辰也不能再问刘靖风去世的细节，他只是遗憾没能再见老师一面。
“其实他这两天精神挺好的，昨天还跟我说，有点儿想你了，等你忙完了，他正好也出院了，到时候一起回家吃饭。”唐晴回忆起刘靖风说的话，几次哽咽“谁知道这么突然，都没来得及叫你过来。”
听着这话，穆嘉辰的眼泪刷的流了出来，他用手抹了把眼睛，说:“我想去看看老师。”
穆嘉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又怎么出来的，他脑子里只剩下唐晴的话，她说:
“他今天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挺担心小辰’。”
是他不争气，总是让老师担心。
后来几天穆嘉辰好像也顾不上难过了，他们定好了殡仪馆，夜里他陪着唐晴守灵，有时候无话可说，有时候会讲一讲他小时候，可可小时候的事。
至始至终，穆嘉辰没有见过唐晴哭。
直到刘靖风下葬之后，穆嘉辰陪着唐晴回家，家里的亲友陆陆续续走了，唐晴从沙发上站起来，收拾茶几上的杯子去厨房洗，穆嘉辰想帮忙，可她执意要自己洗，结果端着杯子走到厨房水槽前，突然看见水槽里放着刘靖风用了六七年的酒杯。
那是刘靖风进医院前没来得及洗的杯子，唐晴终于克制不住自己，落下泪来。
那哭声开始是小小的，含蓄的，可到了后来，痛失挚爱的情绪彻底击倒了她。
穆嘉辰听到了厨房里的悲泣，他坐在沙发上听着唐晴的哭声，心里空荡荡的难过。
人生为什么有这样悲凉的时刻?
……
楼唯知道刘靖风去世的消息后，心里也觉得非常沉重，他第一反应就是:穆嘉辰会不会哭。
可他没见到穆嘉辰哭，因为在这种时刻，楼唯突然发现，他成了一个局外人，他没有任何资格和理由站在穆嘉辰身边，帮他分担眼泪和悲痛。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是在社会规则，世俗道德之外的。
他作为穆嘉辰的朋友，参加了刘靖风的葬礼，葬礼之后看着穆嘉辰陪伴唐晴回家的时候，楼唯很自私的觉得，他被穆嘉辰切割出去了。
直到穆嘉辰帮忙安排好了唐晴和可可，回到家的时候，楼唯和穆嘉辰才总算又有了面对面的交流。
穆嘉辰看见楼唯的瞬间，觉得自己空荡荡漂浮在半空中的心好像落地了，他望着楼唯，几乎有些孩子气的伸出了手要一个拥抱。
楼唯抱住他的时候，穆嘉辰把头紧紧贴在他肩膀上，泣不成声。
那一刻，楼唯才认识到自己的自私，穆嘉辰并没有把自己切割出去。
在这世界上，楼唯可以毫不谦虚的说，只有面对自己，穆嘉辰才能够这么坦坦荡荡的寻求安慰。
穆嘉辰不知道自己在楼唯温暖的怀抱里哭了多久，老师临终前说的那句话又开始在他脑海中盘旋。
“我挺担心小辰。”
“我挺担心小辰……”
他以为老师会说“他真让我失望”，可是刘靖风没有对他失望，只是担心他，担心他再也振作不起来了。
所以……他怎么能……怎么能让老师走的不安心。
穆嘉辰拽住楼唯的衣服，像怕他跑掉似得。
“楼唯，我好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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