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口道，“可我为人子女。”我开始退出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我说，“我做过人家的孩子，你能够明白何濯之的想法吗?”
不，或许他不明白，或许其实那种感情我自己都不明白。是我的父母，我不能恨他们，因为是他们给了我生命，我一生下来就注定欠了一笔债，需要我这辈子以听话乖巧来作为偿还。但是，我说不恨的时候，那里面的那股子不甘的味道，永远都无法被我自己隐藏。
可是我又明白，我爱他们，我父亲把我举起来的时候，脚下一滑，他为了不把我摔下去，选择的是直接摔下去，甚至掉了一颗牙齿。我母亲在我父亲对我的不被常人所接受的爱人而对我大发雷霆甚至直接上来动手的时候，那么冷静清高的一个人也像是个泼妇一样的和他大吵大闹。
我注定是恨他们的，但是我不能。我做不到。
但是我明白为什么我会与何家叔侄关系亲近了。
我真的明白了。
何濯之，何囡囡。
我真的明白了。
我们连夜开车回到H市。何濯之母亲本来有一头深酒红色的大卷发，这个时候为了手术检查什么的方便，早就全部剃掉了。
病床上的她是因为早上在办公室突然晕倒，所以被送进了医院，据说发现时间实在是晚了点，我们一行人过去的时候医生已经发下第三张病危通知书。何濯之坐过去，轻轻的握住自己母亲发黄的手背。
她本身是个很美的女人，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周钰奕。
瓜子脸，甚至还有个美人尖，一双眼睛紧紧闭着，就算在这个时候自己的眉间也是紧缩，看上去一点也不快活。何濯之其实生的很像她。
何濯之伸出自己的手指去推开她眉间紧缩的结，但是没有任何用处，我听见她叫，“妈妈?”
没有人会回答她。所有人说的回光返照并没有在我们身上出现。
第47章 长大
周钰奕死于当日凌晨一点四十分。
恰恰在我们来到医院后的第十五分钟。
要是我们来的再晚一点，或者何谦的话说的再晚一点，我们连这十五分钟都没有了。
何濯之仿佛在那一个晚上迅速的长大了。
何谦把她母亲的两个秘书都招来，开始迅速的准备后事。
自然这一切我都不清楚。
我和何谦都没有参与这件事情之后的任何事情，因为何濯之怀孕了。
在她母亲的脑电波停掉之后，在医生把她母亲推进了太平间之后，在医生和我们说过“节哀。”之后。
她和我们说，“我怀孕了，大概一个多月，我试过了，你们谁陪我去做掉它?”
何谦差点没疯掉，他说，“他爸爸是谁?”何谦上去摇晃她，却停住了，他说，“它爸爸是谁?”
何濯之说，“这不重要。”
“你早就知道?”何谦看着她，简直要疯掉一样的表情。
“我原本是想给我爸爸看看的。”她脸上表情平静，此时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下来，她只是说，“现在我觉得他看不看都无所谓。”
何谦无话可说，我也沉默着。
“越快做掉它越好。”她说，“我不想要孩子，做一个人，如果生来就是来受苦的话，不如不被生下来。”
何谦压低自己的声音，“你疯了吗?你既然一开始就不要它，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把她反手抵在墙上问她。
她说，“叔叔，我不是个孩子了，可是为什么你们总是要把我当个孩子看呢?叔叔，你们要我怎么证明给给你们看那你们才会知道我早已不是个孩子了呢?叔叔，你告诉我，你们要怎么样才不会随便的这样的对我?叔叔，你口口声声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可是，为什么我还是不快活?叔叔!为什么我总是不快活?!”
“叔叔，如果你们对我的好就是让我不快活，那么为什么你们干脆就抱着不让我快活的心对我?如果这样的对我我估计还会变的更快活!!!!”
她疯狂的嘶叫着，说完这些话之后，她的表情迅速的平静下来，她说，“叔叔，这个孩子一定要做掉。”
我和何谦徒劳无力的看着她，我说，“囡囡，你知道的，这。。。。。。。。”我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而这个孩子却接上了我的话，“这一切都会过去。”她说，“一切都会过去。”
于是我们如她所想的。那个刚被自己的母亲宣布了存在就直接被判了死刑的孩子，那个连性别都不知道的孩子就这样消失了。
整个过程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
这是为她着想，事实上也是她主动要求的。她说，“这个孩子不能被说出去，不能。”她在快进手术室的时候还紧紧地握住何谦的手，“谁都不能说，求你了。谁都不能。”
何谦轻轻的把自己的手从她的手里抽出来，他说，“你快进去。”
她又无助的看向我。
我点头，拼命点头，“只要这个孩子不是你受到了某种强迫。。。我们什么话都不会说，什么事都不会做。”
如果这个孩子是因为你受到了某种强迫，那么我们什么都会做。
这个时候她才流露出一点孩子气，那是一种开在废墟上的花一般的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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