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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曲1999_晓神惊【完结】(20)

  胡达傻了,那几滴泪也落在了他的心上,灼灼发烫。他原本还在生青年的气,这会却全然只知道手足无措,走上前去按住青年的肩膀,笨拙地卷起自己沾了油污的袖子,用靠近手肘部位干净的布料试图去擦青年的脸。

  青年红着眼睛,瘪着嘴和只兔子一样那么看着他。

  “你晚上还要做生意吗?”他抑制着鼻酸哑着嗓子问。

  胡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摇着头。

  “你让我做就做,不让做我就不做了,你别哭,我都听你的。”

  青年这才推开他,转身够到前门的把手,一把将卷帘门哗啦哗啦地拉了下来,又踩住锁头,麻利地咔哒一声上了锁。

  “我讨厌你。”他一边掉眼泪一边抽抽搭搭地说,“今天晚上你别想赚钱。”

  他干那几件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太较真,胡达原本觉得自己应该觉得心疼,却生生被他逗笑,一个没忍住,看着他的时候有安静的弧度浮现在唇边,被青年一眼捕捉,转瞬变成一只炸了毛的猫,一拳擂在胡达的胸前。

  “你还笑!”吴久生气急嚷了一声,“你怎么这么混蛋!”

  “好好,我混蛋,我混蛋。”胡达顺着他的话骂了自己两句,他想把青年重新拉回到身边,青年那语无伦次发脾气的样子在他看来只是一时的情绪激动,总得把人安抚好了才能心平气和说话。但吴久生显然不买他的帐,胡达那副没当回事的态度彻底刺激了他,他咬牙使着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将胡达整个人推出去好远,随手抓过一只饭桌上的筷子篓就往地上掷,塑料的篓子很脆,一下就摔得四分五裂碎成几瓣,一次性的筷子洒了一地,满地狼藉。

  吴久生哭得更厉害了。

  “这全都怪你!”他攥着拳头梗着脖子对胡达吼道,“都怪你!我和他们打了一上午的牌,打牌都打不进去!听歌也不开心!打游戏也不开心!做什么都不开心!我原来有那么多好玩的事可以干,因为你一样也干不进去!你拿什么赔我!”

  青年说到这,狠狠抹了一把眼睛。

  “组长不在,都没人带我到东莞去,他们说最近管得严,不是熟人介绍的根本不放你进。我只好去找他们手机里有片子的人借片子看,还请了人家两包烟,人家都去吃午饭了我连午饭都没吃,什么垃圾片子,一点也不好看,根本看不进去,我把厕所的门锁了,还打算自己撸出来,结果看片子我都不硬了!满脑子都是你!你说你是不是有病!你干嘛要把你的毛病传给我!让我跟你一样有病!”

  胡达的呼吸都滞住。他的听觉长久地停留在青年“满脑子都是你”那几个字上,在脑中震荡出一阵阵的嗡鸣。他终于不再笑了,一丁点取笑青年幼稚行径的心思也不剩下。

  他错了,那不是对方在耍小孩子脾气。吴久生是真的在伤心,也是真的在委屈,他花了一天的时间去弄清楚自己的心意,比起胡达只会把自己缩在厨房里窝囊的等待,吴久生实在比他勇敢。

  “我没吃饭,肚子饿,买了烟,身上没钱了。”吴久生吼完了,揉着眼睛,抽着气对他说:“我想吃干炒牛河,想吃烤鸡翅。”

  胡达的鼻子发酸。他回答了一声“好”,走到炉子旁边把炒锅架好。

  胡达做饭的时候吴久生自己把那杯奶茶捞出来插着吸管喝了,里边的珍珠泡了太久都失去了弹性,木薯粉黏糊拉唧地在嘴里裹成一团,但是奶茶还是甜的,很甜,吴久生抱着杯子喝得很慢,仔细享受着冰冻过的沁人奶香。

  胡达给他炒了牛河,烤了鸡翅,吴久生饿得前胸贴后背,抓起筷子就往嘴里扒。他的眼泪已经干了,泪痕黏在脸上,花猫似的特别明显,他的嗓子还有一点痛,除了像刚刚那样对着胡达吼,他平时很少这么用力地讲话。现在一切都平静下来,连黏在背后的汗都蒸发掉了。吴久生一面吃着饭,一面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东西,往胡达面前一放。

  胡达定睛看去,是吴久生自己的那张身份证。上面有他的户口所在地,现在胡达知道了,吴久生来自蒙阴县野店一个叫白杨峪的地方。他抬头朝吴久生看去,发现青年半抱着碗,抿着嘴也看着他。

  “我妈生我的那年从老家跑了。”他突然对胡达说,声音很小,“我没印象,都是后来听人家和我说的。说生我的日子是一九九九年农历的十一月初九,家里人觉得我和九有缘,又是好容易得来的孩子,所以取名叫久生。说在我之前,家里出生过三个娃,我是最小的一个,也是唯一的男孩。还说生我的那天,我爹很高兴,他没照顾我妈,跑去村口放了一天的鞭炮,庆贺吴家终于有了能传宗接代的香火。结果那之后,我妈就跑了。小时候家里有个邻居的婶子帮忙带我,和我说妈走的那天根本谁也没想到,她连行李都没收拾,刚喂完奶把我放下,说要去村里的小卖部给家里买一瓶酱油。穿了件袄子,戴着条红围巾就出了门,再也没有回来。我爹和我说,是她没良心,不要我了。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后来我发现,明明家里在我之前生过三个孩子,从小到大我却只有一个姐姐。我还不能叫她姐姐,因为她是被过继给我大伯家的孩子,我只能叫表姐。表姐大我很多,除了邻居的婶子,照顾我最多的就是她,后来,她也嫁人了,她嫁得很远,表姐夫老家的名字我听都没听过,那年我才十岁出头,她临走的时候把我拉到屋后,偷偷告诉我,其实她就是我的亲姐,我还有两个姐姐,因为计划生育,都刚一出生就被爹抱走,拿去送了人。然后我就懂了,为什么我妈要走,为什么她好容易生了我,却不愿意养我。我不怪她,就只能怪我爹,十几岁起就和他对着干,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偏不做什么,把我逼急了,我就找他要妈,要姐姐,他一开始喝酒,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几天都不回家。再后来,他也没有耐心了,就开始打我,拿坏掉的粪耙把子打我,拿凳子腿打我,我被他一路打到长大,打到能进城做工的年纪,就自己跑出来了。这几年我一次也没有和他联系过,在我心里,我就当他死了。当自己没有妈,也没有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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