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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年华_Ashitaka【完结】(96)

  只是快活的事情结束,湛超突然伤心,不太可名状,很像日本人的“物哀”。他只是知道,自己跟颜家遥的确进入一个困境了,甚至长梦而已,光厮缠也不想它收局可能会有多残酷多难堪。但他不知道要怎么问,也不是真的敢听答案。

  颜家遥蹦跶下椅子,矮身在床边把他高高的鼻子捏长。湛超鼓起腮似鲀科鱼。

  “我在想,我们小孩要取什么名字。”湛超要他抱,他很喜欢颜家遥用那种哺喂的姿势褓抱自己,谭惠英的一息附他身,自己退化成胚芽。“我在想,就是、呃。”

  时间在这里趔了下,起身掸土揉膝盖磨蹭了很久。

  颜家遥看钟,说:“放学了。”

  湛超陪他一块儿回家,一路上糟扯。贺磊不幸分到文后进,被他爸暴揍一顿,他妈拿刺破了他篮球,大学真是水中月了,他可能去考警校,他好逞勇,不过那架子穿警服八成挺帅;钱越年底真去美国啦,是移民不是留学;我妈问你好;知不知道避/孕套原来分码数啊我就说之前的好勒;这几天有猫三不五时跑阳台上来,明天再来我就揪进来养,和我老家那只一样是黑猫,传能镇宅辟邪;月底应该大降温吧。湛超说话富蕴北方的幽默和奇突的疯劲儿,颜家遥很容易听入迷,不时会笑,回应两句。等上和平路,基本无话了,蛋黄胀大西沉。湛超老看他,蹭人、碰树,被路肩绊了好几次。“你看我都不会腻吗?”“永远不会。”这话可以不深究。

  走到四岔路口,差不多可以分开。湛超说:“再陪你往前多走走。”

  “你们文科作业少吗?”

  “谁说?多到吐。”

  “猜也是。”颜家遥远远看见前处聚着人。

  具体在发生什么湛超看不出,那场面也很难描述,很像他妈某次去他爸外面那个“家”捉奸。他听见啰唣声、争吵声、哀哭抗辩声。他跟他爸屁股后头斡旋过几处大小明暗场,觉得所有乱局的声响其实大同小异,看得出有区工商、食品监察、联防队,警察那样儿谁都认得。他看见细伶伶的岑雪跪坐人群中央,试想那是谭惠英,他就理解了颜家遥此刻的无声。就是这样,巨大的耻辱来时四面埋伏,官能瞬间锁闭,不肯为任何一方而战,甚至在想这狗几把的破烂电影谁拍的?好了,暂停,我要换碟了。

  第46章

  温敏红在安纺算蛮有手段的,说“手段”,即行为尺度不免超过。随世风者自诩圣洁高贵,以抑制的人后交谈刻酷定义她为“烂货”。

  颜家宝三岁“狗都嫌”,饭桌上甜亮声问:“爸爸,女字旁加手表的表,是什么意思呀?”手指还凌空比划着。颜家遥眼前一闪,岑雪黏着油花的筷子径直拍向妹妹面门。“瞎问什么?!”颜家宝不疑地仇恨地凄厉地大哭起来。颜金爱怜地抱起她拍背亲脸,“说了她是女孩子,不要拿筷子。”

  “她又不是纸糊的?”

  “什么话?归根到底,你食堂里搞后勤,跟细纱的温敏红处什么?”

  “照你意思她该出家?”

  “不可理喻。”他一句话,飞到很高的位置,就不下来了。

  具体怎样手段,很多已有传说或污蔑的意思了,唯独一件颜家遥有印象。二厂分福利公房,谢卫国落布致腰椎滑脱,温敏红轻微尘肺,三口只得背阴离公用水槽奇远的一居室,简直没有自尊。温敏红喜欢斗个狠,一直是这样的,定有姻亲仍要嫁来省城、豁命生胎位不正的谢晓飞、小组记分她总领先、偷拿厂里的回丝,分房同样。从她到夜闯工会主席办公室到岗位调离,到如愿乔迁进颜金级别才分得的三居室,不到一个月,谣传她是被奸掉了。颜金后来跟陆娇娇跑了,她快要笑死,判他道貌岸然。他彼时在里屋写字,听她森然冷调:“我有没有被那个不重要的。反而是有的人边嫌你骚边裤裆邦邦硬,你要真哭给他们看,那东西就要得意地伸你嘴里了。你绝不能张嘴!”

  那时候他就觉得,岑雪是会不知所谓地离不开这种人的,嫉恨地仰慕她。

  之后几年岑雪做小摊子,她送的那盆明丽罂粟也一直悄悄养在厕所的隔断上,颜家宝只当是个兀自妖冶的盆景。岑雪耐性培育,飞快摘下它果实晒干继而锁进抽屉。颜家遥知道罂粟壳过去叫”大烟果”,些微的吗啡跟可待因,真的致瘾“呈阳性”,恐怕要煮水论吨喝。他对此物近乎神异的提色香功效深表怀疑,只是种暗示吧?你喝口汤,他低抑说可能添了大烟果,你反复咂么才颔首:是诶,隐约、感觉,香得不对劲?

  当然不管怎样,它违法,被“点”,足以罚款兼拘留。区工商其实没有权利拘留,但他如果一定要拘,或是一定自上趋下地唾辱你,你当然也没有权利说“滚吧你”。总之,没有经营许可又偷“加料”,车没收充公不容有他,不日要另缴一笔罚款,数目并不轻微。最重要的,是温敏红的明枪冷箭另岑雪丢失了尊严,一切隐秘被曝露于天光,不久将成为安纺另一个“烂货”,甚至“破鞋”。

  颜家遥陪她往家走,又是个颓萎傍晚。两人同行从不并排,他在后,只是个人习惯并无什么心理动因,岑雪却自有见解:你连走路都不争先,能成人上人吗?这属于文盲的强盗逻辑,他明白那句“不可理喻”。他头脑发胀地盯着落日,回忆着岑雪刚刚垂手喏喏的样子,心里异常恐惧,惧什么呢?她不济了,根系在我颈项收紧,自己顺次要被推倒悬崖的边缘吊起了。仇与屈夹缠着,脑际浆糊一团,却只有一个问题,稍显微妙也无足轻重了:妈妈,她骂你说,你帮爷爷捋过炮,是真的吗?却不敢问,想到岑雪泪眼婆娑地屈辱答曰,“如果不是为了你们”,自己必将当场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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