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程认床,兴许校医院的床太硬,也或者心里依稀记挂着什么事情,他一梦浑浑噩噩,梦里尽是虚无的幻影,脑子里和胸口都仿佛被塞入了膨胀的海绵,没有任何余地留给他思考。
他只感受到无尽的疲惫。
醒了睡,睡了醒,他在朦胧中记住了时间,最短的一次他睡过去八分钟,很快又惊醒了过来。
他手边挂着输液针,手背冰凉一片,校医院的单人隔间关了灯,外边夜幕缓慢升起。
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
林等与他,又或者是逝去的另外两个人与他,也是这样躺在黑暗中无尽轮回吗?
林水程觉得手背疼得厉害,伸手想要去拔掉枕头,手机却亮了。
他盯了一会儿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片刻后,摁了挂断。
挂断之后,电话立刻再次打过来,与此同时还有一条短信:“接电话。”命令式的口吻。
林水程本来想再次摁挂断,但是手发着抖没能摁下去,反而点击了接通。
手机贴得很近,和他一起被裹在幽暗闷热的被子里。
林水程怔了怔,对面已经开始说话了。
傅落银的声音极低极低,林水程认识的人里,再没有人天生声线低他成这个样子的。稍微严厉不带情绪一点时,就显得凶,而温柔轻声时,总像是带着一些旖旎宠溺,能听得人仿佛胸腔都在微微沉震。
这样的声音其实很好听。
傅落银问他:“感觉怎么样?不是叫你睡么?我刚到信号区,肖处长跟我说了你的情况,我一会儿赶过来接你回去,等我大概……”他大约在那边看了看时间,“两个小时。”
林水程本来静默没有出声,听了他这句话,轻轻转头,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声音也跟着闷了起来:“两个小时,我都能自己回家了。”
傅落银在那边笑:“别生气,是我的错,好不好?你先睡,养养精神。乖啊我这里出任务呢。”
林水程不说话,傅落银想起那天他在沙发上说的话,于是又说:“你别看我今天没来,但是你干了什么事,我都知道。我们小林同学忙了那么长时间,做出的报告一定是最优秀的。你知道肖处长跟我说什么吗?他要我一定把你套牢了,最好让你一毕业就进七处,千万别给其他人给抢走了。”
林水程喃喃说:“我也没要你这么夸我。”
“哦,那是我夸错了,我应该夸你思路想得好。”傅落银在另一边继续笑,笑声依然沉沉温柔,仿佛能够催眠,“所以,我跟你讲的画房子的办法,到底还是有一点用,是不是?”
林水程没吭声。
“我看你当初想问题那个劲儿,就在想,如果你这样了都做不出来,那么就没人能做得出来。”傅落银说,“这次是时间赶,我知道,所以我不说你不爱惜身体的问题。结果做出来了,你找到那个方法了,那就是值得的。之前的事,之后的事,那都不是现在的事,你知道现在的事应该是什么吗?”
林水程又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喃喃:“等老公过来接我。”
傅落银在另一边直接笑出了声——同时,林水程那温柔淡雅的低语仿佛小猫爪子一样,挠在了他心上。
他想,林水程那么累,那么苦,讲完报告直接倒了下去,他那么喜欢他,应该希望那时候他在身边。
但是他没有。
傅落银说:“是乖乖睡觉,老公来接你是之后的事。”
“睡不着。”林水程说,“脑子里想事情,停不下来。”
傅落银大概能猜出他是什么状态——身体已经接近透支,极度疲惫了,但是精神依然处于高度紧绷状态。
他以前在第八区时经常经历这种状态,知道除了药物,没什么特别有效的办法,最好的只有转移注意力。
他低声说:“那把电话开着,我跟你说说话?你听着,不用回答,睡不着我给你讲故事。”
林水程设置了免提,把音量调到合适的程度,然后放在了枕边。他用被子把自己裹住,浑身慢慢暖和了起来,只有挂着输液针的手背依然冰凉发疼。
傅落银真的跟他讲了起来。
他那边有风声,有些吵闹的嘈杂声,但是林水程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傅落银的声音也时远时近,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信号断断续续,不知道他在哪里。
傅落银很明显不太会讲故事,他本来就不是话特别多的人,说来说去也只是车轱辘废话,或者鸡毛蒜皮的平淡小事。
先说首长,说这只猫已经快八斤了,林水程这几天不在家,首长想他想得郁郁终日。他讲今天发生的事,他知道他迟到了,知道他急得穿着白大褂就出了门;那时候他在另一边执行危险任务——带人去未开发区,抢救一辆翻下山谷的装载车。
那辆装载车是机器人控制,但是车厢里还有四个科研人员,他们运送的是一种超级细菌的样本。他们会遇险是因为遇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山体滑坡,被埋在里边三个小时,生死未卜。
没人敢去救援,所有人都知道样本在重大事故中可能会流出,不仅那四名科研人员,连救援人员进去了都可能被感染。做这种事情就是跟阴曹地府签一次生死状。
傅落银是老总,也当过兵,他亲自穿了防护服空降过去搜救,一个人深入核心区域救援,带着搜救设备跑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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