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自卑在别人看来也许荒唐可笑,但对他来说却是天大的障碍。
九年前他因为这自卑跑了,九年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回来了,但却再次被这自卑绊住了脚步,让他看着沈放就站在自己两步开外,可怎么也不敢迈动腿。
真他妈的波浪号了。
在诸多公事中穿插回复了小关六七八条鸡毛蒜皮的小事之后,路拆终于失了耐性,直接给这个精力过于旺盛的小子发了最后一条消息过去——“老实看店,要不就在家歇着,别成天想着过来添乱”
和季玩暄一样,小关叭叭叭的嘴巴也像突然被拉上拉链,彻底变成了一个锯嘴葫芦。
路拆放下手机,淡淡地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郁郁寡欢的打工仔,漫不经心般说出了不得了的一大段话。
“你当年出国先斩后奏,也不在巴黎。
谁都不知道你下落的日子里,沈放找你找得发疯。
后来知道你去了澳洲,沈放便不再提你,但他接下来断断续续休学了整整一年。”
路拆顿了一下:“因为诊断出抑郁先兆。”
手中的签字笔一个不稳掉到地上,一口气滚到了洋房一百年历史的鎏金门边。
季玩暄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盯着路拆,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开玩笑的神情。
“这不可能……
顾晨星说了,他确实是在我们第二年参加的高考没错。”
路拆的目光复杂起来:“他高三上了没多久就回家了,但还有他爸在。
沈放是直接去高考的。”
比其他考生少了几乎一整年系统的复习时间,十几岁时每个珍贵的日夜,他都有可能正沉湎于与父亲的斗争,和季玩暄在母亲之后再一次不告而别造成的痛苦之中。
即便是这样,沈放仍然以相当大的优势考进了燕大医学院。
那如果他去上高三了呢?
他会像每一个平凡与不平凡的高中生那样,辛苦完成三年学业,最终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
哪怕最终的成绩差强人意,他也完全可能会拥有与现在截然不同的崭新人生。
明明很久以前他说过的,要回南方看看一年到头叶片都不会凋落的街道。
季玩暄忽然觉得呼吸困难,浑身受不了地颤抖起来。
沈放和他不一样。
季玩暄受不了自己一念之差便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
路拆伸出手想安慰他,但季玩暄眼中的痛苦实在太过巨大,不是他拍一拍肩膀,说一句“与你无关”
就能解决的。
或许应该遵守与沈放的约定,不告诉他才是。
路拆无力地垂下手臂,声音很轻,像是稍微大点儿的动静就能把季玩暄震碎似的。
“今天放一天假吧,逗逗。”
有什么想见的人,想做的事,想说的话,现在都可以去了。
别怕。
看到微信消息的时候,沈放才刚走出实验室。
季玩暄最近沉迷用短信和他字斟酌句地聊天,沈放虽然有些不解,但也大抵猜得出是因为对方不好意思诉说的小心思。
沈放看不得季玩暄对自己小心翼翼的模样,但又不敢逼他太紧,于是哄着他,也如他所愿的那样偶尔冷着他。
只是这并非自己本愿,做起来难免容易失手,一不留神就把握不好适中的度,上次就好像吓到他了。
季先生久不在自己身边,面上虽然不显,性格却已大变,变得像只小兔子,相当容易受到惊吓。
沈放只好在季玩暄惊慌失措钻回洞中时,安安静静在门口守着他,以免他家的傻兔子被别的猎人拎着耳朵去剁成包子馅。
敲门的唯一安全词是“短信”
季玩暄迷恋这种交流方式,沈放就顺着他来。
可半个小时之前季玩暄却在微信上问他:“在学校还是医院?我可以来找你吗?”
而沈放当时正在专心致志地盯着显微镜看病变细胞,根本不知道手机响了。
沈放皱了皱眉,直接拨了电话过去,短暂的空白停顿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可好不容易出声的却是宣告“对方正在通话中”
的冰凉女声。
再打过去,依然占线。
他解着白大褂紧实的扣子,脚步不停地往外走。
“沈放。”
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他回过头,看见同组的一个组员拿着报告向自己走过来。
“这几个数据好像有点问题,我们还是再做一次实验吧。”
还做?沈放在心里叹了口气,突然明白了自己平日里是怎么给其他同学压力的。
“抱歉,我有点急事,今天大约没时间了。
桌上有我的笔记,你可以先看看是哪个环节失误了。”
这位组员叫赵恺,是他们系很厉害的一个人,比沈放还沉默寡言,成绩也不相上下。
但赵恺的生活几乎完全只有医院和实验室,每天都沉浸在小白鼠病理的各种临床运用之中,这一点连发疯时间的沈放也比不上。
原本因为同样的话少和“实验第一活着第二”
他们两人彼此之间还挺互相欣赏。
但看赵恺冰冷面孔上此刻难得显现出的一道裂缝,沈放知道,这段惺惺相惜的错觉大概要到此为止了。
人家是真的醉心学术,他却是想给自己不停找点事干才没日没夜地泡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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