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看着水面,他已替我梳好头发,取来一条藕荷色的发带编入小辫子里,和侍女平日给我编的头发一样好看。
“这是什么?”我盯着他手中的一支簪子,在它插入我的发间之前,被我夺在手里仔细看了看。
簪头刻着的,如我院子里开得热闹却清雅的梨花。
“这是在哪里买的?”不算精致,但合我眼缘。
沈纾星犹豫了一下,说他也忘记了。
夏天有永不冷却的烈日和擦不干净的汗水,却是我很喜欢的季节。
“因为也有各种各样喝不完的饮子。”
当我在一大碗酥山上浇下一勺蜂蜜,一勺鲜奶时,沈纾星刚好找上门来,我便拉着他坐在屋檐下的竹席上,分了一把勺子给他。
“你怎么不吃?我没有放很多糖。”我咬着勺子满脸疑惑。
“昨天我多喝了一口荔枝浆水,你就骂我'连吃的喝的都要和我抢你还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沈纾星学得有模有样,拿着勺子不敢动手。
我立刻挖了一勺酥山递到他嘴边,满脸正经,言之凿凿:“你记错了。”
“嗯。”沈纾星很配合的点头,之后说,“过几日商留的人会来城中,我会去沈家军中帮忙,朗月坪就暂时不去了,你别白走一趟。”
我依稀在哥哥姐姐那里听过此事,他们骂什么万家老贼的时候,恨得咬牙切齿,让我很容易想象出这“老贼”要是就在面前,可能会被姐姐用剑大卸八块的画面。
我被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和担忧包围,能预料到娘亲会因为这群人的到来而增添几分冷厉与疲惫。
“那么他们在城中的这段时间,我是不是又不能出门了?”最后我只能问出这句话。
“殿下应该是不会让你出府的。”沈纾星宽慰我,“但你正好有时间想想喜欢什么,想见什么,等这段时间一过,我都带你补上。”
没有错的人做出的补偿让我感到不好意思:“姐姐和二哥也会给我补上的。”
沈纾星说:“那不一样。”
我懵懵懂懂地看着他,怀疑从“不一样”三个字中听出了某种承诺。
中秋,两丈余高的浪潮撞上堤坝,洒落成漫天盛开的水花,令人恐惧又激动的雷霆之声终于退出耳畔,被撕碎的月影重新聚拢在水面随微波摇晃。
观潮台上攒动的人潮流向四面八方,我拍了拍沈纾星的肩膀,说:“可以放我下来啦。”
沈纾星蹲下身松开手,等我站稳之后跟着我走进灯火明亮的长街。人群往来,手里提着的一盏盏竹条扎成的灯笼如繁星点点,汇聚成一条流动在人间的银河。
他买了一盏兔子灯笼递到我的手里,问:“别的姑娘家都在对月祈愿,你怎么无动于衷?”
“我没有什么愿望。”
我拉着他沿着河边走,看那些被花灯装点得流光溢彩的画船拖着灯辉闪烁的水波离开岸边,照亮一段又一段长夜,笑吟吟道,“我从小到大顺遂无忧,不愁衣食,至亲挚友身体康健,常在左右,不能再贪心索要太多。”
沈纾星听完也笑了一下。
我能坦荡开口说出的所思所求总是一如既往的简单,不出意外,总能一直实现。
初雪来临时,沈纾星给我系上厚厚的斗篷,偷偷把我带出府,我才知道城郊的小河结满冰霜时是如此晶莹好看。
夕阳沉入灰白朦胧的天地边缘,河边支起的一口小锅下面,火堆燃烧得通红。
坐在明明灭灭的火光旁边,听里面煮着的鱼汤咕噜咕噜冒着泡,抬眸是手里提着木桶往我这里走过来的沈纾星,我确定那一刻我拥有一种平静的幸福。
沈纾星把冻好的冰从桶里取出来,在上面烫出一个小圆洞,倾倒出里面尚未结成冰的水,回头问我:“冰灯想雕刻成什么形状?”
“左边这个雕一条鱼。”我指着两大坨冰块说,“这个雕兔子,我自己来。”
沈纾星掸去我斗篷上的落花,嗓音温和好听:“你不能亲自来,会着凉。”
“不会吧。”我眼巴巴地望着他,我小到大都没有玩过雪刻过冰,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沈纾星很肯定地点点头,十足的铁石心肠:“然后你又得喝药,我也会被父亲叫去祠堂罚跪。”
“好吧。”我只好退步,恋恋不舍地看着他把小刀拿远,低头雕刻冰灯,“我可是为了你才放弃的。”
沈纾星听得忍俊不禁:“那我先谢谢你,等会鱼汤我敬你一碗。”
鱼汤香气越飘越远,沈纾星把两盏雕好的冰灯放在我面前,将蜡烛放在冰灯中点燃。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烛火在晶莹剔透的冰壳中安静燃烧,鱼与兔子的影子躺在我身前的地上。
“兔子和鱼都雕好了。”沈纾星语气有点骄傲,正如他每次在我面前练完剑之后,虽然什么话也不多说,微扬的眉梢却暗示着他准备好接受我的夸赞了。
我饥肠辘辘的目光从冒着热气的小锅上挪开,看了一眼他的冰灯,早就酝酿在嘴边的“栩栩如生”四个字又咽了回去。左边的鱼灯倒是无功无过,右边的兔子除了那两只长耳朵之外,的确看不出来还有哪里与兔子沾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