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知微带着他的亲卫,和宫里找来的太医,刚被赶出去没多久,还没琢磨透刚才在房里听到的信息,就被皇帝声音中少有的惶急和盛怒吓了一跳。
太医们哪敢拖延,只一边暗自叫苦,一边又一窝蜂地冲会房间。
一进门就看见皇帝形象全失地跪在地上,怀里抱着血淋淋看上去连活气儿都不怎么有的二皇子,抬起头来时的表情,简直如同凶神恶煞一般。
“都愣着做什么,”皇帝怒吼,“还不快来诊治!皇儿若是有半点差错,朕要了你们的脑袋!”
被推开的温南安眼中现出浓浓的嘲讽,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似乎是晕过去的楚矜言睫毛一颤,挣扎着醒了过来。
“等等……”
楚矜言的声音虚弱,却透着焦急,皇帝连忙扶住他的肩膀,轻声问道:“你想说什么?慢点,父皇听着。”
即使是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太医们也实在忍不住暗中对视了一下,着实面面相觑。
他们与那些宫外的大臣不同,是常年都在宫里伺候的,虽然名义上是外臣,却对后宫的许多事都了如指掌。
皇上与二皇子……关系何时这般好了。
别的不说,那些年纪大些的太医可都记得之前的事,这十几年来,别说如此亲近,仔细想想,便是连这样父子之间的称呼也是从未有过的。
他们不敢表现出来,可又忍不住多想,再加上刚才在房间中听到皇帝与那态度奇怪的神医所言,简直是越想越胆战心惊。
要命,这样的大秘密,实在还是不知道为好。
楚矜言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更清醒了一点,他缓缓地转动眼珠,看向温南安的方向。
“温叔……”楚矜言小声道,“还有、还有一次解毒……”
皇帝一愣。
他自己都差点忘了,身上那毒素还没有完全解除,若是少了这最后一次,说不得,之前那些苦就都白受了。
可是、可是——
之前他打压楚矜言的时候、用他的血的时候有多心安理得,到了如今,就有多么心如刀绞。
这是他的孩子,是他最爱的女人所生,却白白被磋磨漠视这么多年的孩子!
想到郑玉淑,皇帝胸中又是一阵揪心的疼痛。
他突然间简直无法理解过去的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刚愎偏执,他怎么就不能相信玉淑,或至少听听她的解释呢!
而现在,他再也听不到了。
楚矜言手腕上的血充满了皇帝的视野,他看着那些狰狞的伤口,眼前就出现楚矜言对他淡淡施礼时的模样,甚至能想起某些微小的细节,比如他总是缠绕在腕上的红绳,比如他的武功被废掉之后,关节处就总是泛出不健康的青白。
皇帝的心痛到简直想要挖出来,楚既明自己都奇怪,自己怎会有如此激烈的情感——在厌恶、提防了楚矜言这么多年之后,只是一个真相,就会让他的感情有这么剧烈的转折吗?
可是或许,极恨和极爱之间的距离便是这样接近,他这些年所做的事,此刻都化作了转向自己的利刃。
“不……”
皇帝咬紧牙关,狂乱道:“不行,你伤得很重!”
人生之中可能是第一次,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他自己的性命之前。
皇帝护着楚矜言,像看敌人那样看着也有些不知所措的温南安:“你敢动他!”
“咳咳……”楚矜言轻咳了两声,勉力抬起手臂,他没什么力气,只能轻轻抓住皇帝的袖子。
“陛下,”楚矜言淡声说,“臣这一身血脉来源于您,如今便是倾尽所有归还,也是理所应当。”
皇帝脸色一白。
他太熟悉楚矜言的心性了,这短短一年的时间里,这个人从冷宫中走到他面前,与他对峙、拉扯,给他展现了作为一个皇子最惊才绝艳的模样。
不知不觉之间,他了解楚矜言,比其他的任何一个儿子都更了解,他的情绪,在楚矜言身上被触动的,也比其他任何一个儿子更多。
楚矜言原本就巴不得与自己撇清关系,淡漠的外表之下,更是与他母亲如出一辙的刚烈,如今这样说,岂不是以血还父之后,就要与自己彻底恩断义绝了!
皇帝的眼睛逐渐发红,在场的御医们都多少看出来他的状态不大对劲,可又没人敢吱一声,温南安脸上也有些为难。
他自然是从心底里不想救这狗皇帝,可是矜言——
等等,以矜言之前的表现,不当是这般心软愚孝的表现啊。
这样的念头在温南安心中一闪而过,便见楚矜言放在后面的手一挥,毫不留情地砍在了景元帝的后颈。
皇帝吭都没吭一声,脑袋一歪,便晕了过去。
温南安:“……”
“给陛下解毒吧。”
楚矜言喘了一下,他的身体确实处在崩溃边缘,强行动用力量劈晕皇帝,更是让他不得不重重喘了几口气,才勉强定住天旋地转的视野。
他又转向愣在一边的楚知微。
“五殿下。”青年漂亮的眉眼都被冷汗浸湿,可楚知微看着他,却感觉仍像在看一柄劲节的竹子,或霜雪中灼灼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