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矜言笑了笑:“也是有赖您多年照拂。”
“嗐,”贵妃道,“我们姐妹何必说这些,你从出生便叫我一声姨,也不是白叫的。”
她亲自将楚矜言送出宫去,太阳已经快要下山,皇城外快到新年的烟火气几乎跨过高高的城墙,弥散到了这冷冰冰的宫中来,夕霞金红金红的,将天空照亮了一片。
楚矜言心下放松,正待回莲芜殿去,又突然想到节前可能再送来几份文书,遂中途改道,走出内宫,打算再去工部值房瞧一瞧。
直到很久以后,他想到这一天,都会无比庆幸,自己在夜晚到来之前,出了这么一趟宫。
尚未行至营缮所衙门,楚矜言便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是老师府上的家仆。
那个年轻人虽然已经尽力抑制,可满面惊惶之色,竟无从掩盖。
楚矜言心里蓦然一沉。
他连忙紧走几步,一把拽过东张西望的小仆,将他拉到一个偏僻的静室。
“怎么此时进宫,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
“府上、府上倒无事。”小仆见着他,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着急忙慌地摸出一封信,“是白将军出了大事,殿下,老爷要我务必将这信交给您,我刚才见内宫门落了锁,正想这下可完了……”
小仆还在紧张地喋喋不休,楚矜言却已不再听他的话,他拆出那张薄薄的纸,心下又是紧张,又有一种莫名的叹息。
原来是这时。终于来了。
信中急急写着几个字,看出是匆忙挥就,他从老师家回宫的这么几个时辰中,不想八百里急报,边关已出了大事。
匈奴休屠王部不知从何处取道,竟凭空绕开长城,奇袭苍裕关,白氏大军却部在最前方的薪门关,无人察觉,援救不及,被草原铁蹄冲开了城门。
只是一夜之间,荆云六州,竟都易主了!
***
景元十六年的新年,许多人注定过不好了。
楚矜言得了信,立即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将军丢城已是大罪,具体下场参照南部战线被斩的几位参将,可更严重的是——休屠王攻下苍裕关的方式。
这样绕过薪门关,在周国的土地上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境的样子,说大周军中没有内鬼通风报信,别说景元帝,便是天下的百姓,也是不信的。
白家军丢了苍裕关,还能再抢回来将功补过,可若是被定了通敌叛国的罪名,这一整个家族,恐怕都要遭殃。
虽然如此,可楚矜言仍是超乎自己意料的冷静,好像他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似的。
“青鹤,你马上回老师府上,让他关门闭户,这一晚上,到明早内宫门开前,谁都不要见。”
楚矜言思索了一瞬,语速很快地叮嘱章家的仆人。
对方愣了一下,连忙应是,收起那张传信的纸,匆匆走了。
楚矜言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在脑中把整件事过了一遍。
毫无疑问,北疆军中有内奸。
现在最要紧的,要么是把这个人揪出来,要么是从休屠王手中夺回荆云。
可这两件事都谈何容易……那内奸能指引匈奴军队,如此深入大周腹地,一路上还避过所有可能的斥候和岗哨,定然隐藏极深。
而匈奴此次攻其不备,想来也准备许久,说不定,连年前那几场大胜中,都有不少是草原人的障眼法!
这整件事筹谋十分细密,专挑在战事并不吃紧时,又让后方粮草辎重无继,使白崇明不得不回京求援——那一段时间,便是北疆最为空虚,也最容易被操纵的时候。
可这样一来,镇北将军是愈发洗不清了。
可是……楚矜言想:那些人凭什么能掌握白崇明的行踪,知道他定然会在那时回到京城呢?
除非——
除非,对方有着不小的势力,这一次的粮草短缺,或许并不只是源于景元帝的猜忌防范,而是那些人刻意使然!
楚矜言脑中猛地一清,怀疑的对象突然间清晰起来。
这时候,外城中已经传来的心急的百姓点燃爆竹的声音,今天是除夕之夜,盛京将举行盛大的庙会庆祝活动,夜市开满整晚,阖家团圆的百姓可以自由上街闲逛,不受宵禁的约束。
楚矜言匆匆收拾了桌案上的东西,转身便往郑国公府走去。
郑国公正穿着一身喜庆的新年礼服,看见外孙的一瞬间,脸上便浮现出乐呵呵的表情。
“怎么到外公这里来,今晚的宫宴你不必……出什么事了?”
老人家话说到一半,便注意点楚矜言脸上凝重的表情,笑容登时一顿,也变得严肃起来。
能让他这个外孙如此表现的,定然是大事。
果然,楚矜言将事情一说,老国公脑中一片晕眩,险些站不稳。
楚矜言连忙上前,扶着外公坐到太师椅上。
“苍裕关……破了?”
郑国公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像他这个年龄的人,幼年时都曾经经历过大周最风雨飘摇的时候。
那时匈奴人长驱直入,几乎打到盛京墙下,满京贵胄人心惶惶,连皇帝都几乎要弃城南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