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景絮风自嘲地笑了笑。
半晌后,他平复掉那抹自嘲,继续说下去:“我母亲给我的压力很大,每次和她联系,她都要强调一下,我不能不管弟妹,现在我有本事了,一定要把弟妹供到大学毕业才行。每次和她通话我都觉得很累,甚至窒息。所以在上次我们在这吃饭那晚之前,我已经很久没有联系我母亲了。我只是每月把钱打进她账户,由她再转给弟弟妹妹做大学生活费。”
钟晴静静地聆听。景絮风,他的确也不容易。
“本来那晚,我把电话打过去,我以为我母亲还会碎碎念诸如弟弟想换部手机、妹妹同学都在用很好的平板电脑她也应该换一部、弟弟上大学了应该穿几件好衣服不然会被同学瞧不起、妹妹的同学们要去迪士尼玩她也想去,而这些都需要钱,也不算多,希望我能给。我也做好了准备,再打钱给她就是了。”
“可是那晚,她没有为了弟弟妹妹跟我要钱,她居然对我忏悔。”
说到这景絮风看着钟晴,眼神深邃,声音微涩。
“她说她终于知道这么多年来,她有多自私,她终于醒悟原来一直以来她都亏待了我这个老大。她说她现在终于明白,虽然不父亲不在之后,老大扛起了父亲的责任,但说到底老大只是哥哥,老大也和弟妹一样同样是孩子。而我这个老大,没有义务为家里奉献所有,我也应该有我自己的人生和生活,我也应该为我自己而活一活。她还说,她现在懂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我眼下大好年华的时候,我应该去施展我自己的报复,去实现我自己的心愿,而不是被家里和弟妹无限地拖累下去。她最后还说,作为哥哥,我供弟妹读书供到高考结束,其实已经仁至义尽,不该再要求我继续供大学、供工作、供房子,弟妹们该靠自己了。毕竟我当年也是靠自己勤工俭学读完大学的,不能只因为我是家里老大,就无限压榨我的人生。”
“她说完这些就哭了,是痛哭那种哭。”
“她哭着向我忏悔,只因为我是老大,过去就让我背负那么多压力和责任。弟妹已经成年,理所应当靠他们自己去拼,上了大学还要因为新手机新电脑新衣服迪士尼乐园向我伸手要钱,这已经不是我该承担的责任,这是他们不懂事。”
“她还哭着对我说,让我不要再无限度去管顾家里面,有自己想做的事就尽管去做,曾经有出国的梦想,现在就去完成这个梦想,家里不会再给我拖后腿。”
他说到这,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放下后,他用润过的喉咙,有些动情地对钟晴说:“我想留学这个梦想,我知道没有条件去实现,所以一直把它埋在心里,我只对你说过。”他看着钟晴,目光凝视,声音沙哑,“所以我问我妈,她是从哪里知道我想留学的。”
钟晴坐在他对面,表情不变,温和恬静,只微笑倾听,依然不说话。
景絮风继续说下去:“我妈告诉我,是你去看过她。时间就在你知道我曾经自残的那次路演大会之后。”
“她说你去看望她,关怀她的身体,询问几年前的大手术有没有留下后遗症,身体现在恢复得怎么样。然后你讲了我的事情。你告诉她弟妹长大了,应该靠自己,不该再吸血大哥,因为他们的大哥为了背负家庭,已经放弃了太多,他的梦想,他的感情,他本该更光明的工作。可是为了赚到更多钱,他逼自己在每件事上都做了最功利的选择,抛弃掉落魄贫穷的女友,抛弃掉出国的梦想,跟了一个不择手段的上司。你说他活得很累,一点不快乐,为此甚至在自残。是你对我母亲说,应该让我卸下身上的担子,让我可以为自己活一活。”
景絮风说到这里,眼眶已经泛红。有泪水氤氲在他眼里,他努力含住,不让它们滚落。
好像那是他在她面前,能够守住的最后的倔强和坚强。
可是他失败了。泪水滚成珠,猝不及防从他眼眶里掉落。
他飞快别过头,抬手抹掉泪水痕迹。
钟晴心头发酸,一时说不上是种什么感受。
她曾经觉得老天爷给自己的是个可怜人设。可仔细想,她何其幸运,遇到一个又一个贵人。虽然没有父母,可她遇到了易强夫妇。虽然易强夫妇不在了,可她还有易澄澄相依为命。现在身边又有了乔明轩。老天爷给她发了可怜的牌,可她现在过得很幸福。
而景絮风,他才是真正的可怜人。虽然有家人,可家人一直是他的负累。因为这些负累,虽然他好像曾经什么都得到过,可最后却什么都没能握在手里,什么都只是昙花一现地失去了。比起不曾拥有,曾拥有却又失去,才更叫人痛彻心扉。
景絮风稳住情绪,转回头看着钟晴,对她一笑,说:“谢谢你,钟晴,从现在开始,我可以放下家庭负担,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了。”
钟晴看着他,也回以一笑,说道:“恭喜你,从此以后,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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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起喝了杯茶,彼此都稳定一下情绪。
随后景絮风递给钟晴一个文件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