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是不是希望看到我考上好大学?”她又问。
“你如果能考上,我们当然高兴。”她妈说,“你是爸爸妈妈所有的希望。”
从医院回来后,严瑾曾来看望过,被许妈妈赶了出来。
“你赶紧走吧。”许妈妈说。
她没说话,但也没走。
“你别来哭惨了,以后你都别来了,我不想再见到你。”许妈妈说,“要说惨,两家都惨,两个小孩子最惨。你有你的儿子要心疼,我也有我的女儿要心疼。现在他人没了,既然你不能替他还钱,你来说什么都没有用。”
严瑾沉默了半晌,许妈妈转身要回去,她拉住,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陈旧的信封,塞给许妈妈,里面是一沓钱。
“咱们不要她的钱。”回来的许珍贵听她妈一说,有点气愤,“爸现在都这样了,这点钱杯水车薪,她还装腔作势地来关心。”
“……留着吧。”她妈说,“多少都是钱,家里现在每一分钱都不容易。”
在她妈印象里,严老师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过别人。“我这一辈子,都指着尧尧在活。我除了教书,没有什么用,我可以砸锅卖铁一辈子,一点点还你们的钱,但他是无辜的,他和我一样,恨他爸……我不能让他受到他爸的影响,我还指望着他好好走他自己的路,考上他喜欢的大学。他有他的未来,有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但许珍贵心里明白,贺尧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自己的路在哪儿,他没有喜欢的大学,也不知道他的人生应该是什么样子,可能是什么样子。他从来也不曾属于他自己。
“我可能一点都不了解他。”听许珍贵简单说了他们两家的事之后,祝安安小声感慨道,“可能我真的没有余多了解他。”
许珍贵没说话。
“她走了我才知道她家里是……那样的。”祝安安又说,“那些人笑话她和她姐的时候,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我也没再欺负她,真的。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算了。”许珍贵想起她妈一遍又一遍叮嘱她的话,一时间觉得有点疲惫又迷茫,“各人管好自己就好了,别的也无所谓了。”
“那现在叔叔治疗还缺钱吗?”祝安安又问。
“缺是什么时候都缺的。我妈只让我好好高考,别的什么也不让我管。”许珍贵叹口气,说。
黑暗里祝安安看着许珍贵的脸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许珍贵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你有话就说。”她说,“别磨磨蹭蹭的,我要回去睡觉了。”
“那个……”祝安安犹豫着开口,“我能不能求你帮个忙?”
“嗯。”
“我借你钱。”祝安安说。
“啊?!……”
郑家悦溜下床的时候看到许珍贵和祝安安都不在,还有点奇怪,来到水房,果然看到她俩头碰头蹲在墙角嘀嘀咕咕。她打开手电照过去。
“你干什么?”
“吓死人啊!”
“……你俩在这儿鬼鬼祟祟干吗呢?”
祝安安说的帮忙,是她想让许珍贵帮她撒谎,然后自己一个人去北京艺考。“我就跟我爸妈说,是你要去艺考,我陪你去。你给我家打个电话说你爸妈没办法陪你去,就行了。”祝安安很有信心地说,“我跟他们说过你爸爸住院了,家里困难,我想借钱给你,他们会相信的。然后我多要点,这样我的路费什么的也就要出来了,还能借你钱,这不是一举两得?”
“我不要。”许珍贵说,“多少钱我都怕我还不上。”
“还不上就还不上,难道我的路费还能还啊?”祝安安手一挥,毫不在意,“没事,反正我自己也花了,到时候我就说都是我花的,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但你要去北京啊,你骗他们说我考,我又不去啊,被发现怎么办?”许珍贵说。
“没让你去,你什么都不用干,就是那几天万一他们给你家打电话什么的,你别接,别穿帮了就行。”祝安安说。
“……我没有电话。”许珍贵说,“我也没有家了啊。”
“……好吧。”祝安安一愣,下意识拍了拍自己嘴巴,“反正就是这个意思。谎是我让你撒的,就算我爸妈以后发现了,也只能拿我出气,不会跟你有关系的。”
“你干吗不找郑家悦帮你装?”郑家悦过来之后,许珍贵说。
“……她成绩太好了。”祝安安说。
“……”许珍贵没法反驳。
“你疯了吧?”郑家悦听了前因后果,疑惑地问,“你非要瞒天过海去艺考,是为了贺尧吗?”
这话一下子把祝安安问住了,她哑然好一阵,才犹豫着说:“……是吧,也不是。”
“那你爸妈要是知道了,不得完蛋吗?”许珍贵问。
“……”祝安安低下头抠着手,半天才说,“是,贺尧一定会去北京,我也想去。我不怕你们笑话我丢脸。但我如果不走艺考的话,我不像你们,我可能哪儿都考不上。”
她沉默了一会儿。
水房里太黑了,郑家悦就拿出手电打开,但也难得地没有抓紧时间背她的书,而是听着她们俩的话。
许珍贵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但在那一刻,她觉得她们三个人是一样的,不管是拼了命想够清北的郑家悦,还是想考985或211的她自己,或者是就为了能上个像样的学校的祝安安,她们站在不同的起点,却都要努力踮起脚去够不知道能不能够得到的东西,都在为自己争取一条能走的路。虽然路通向不同的未知的远方,但为了走得远一点,再远一点,谁也不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