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泥泞小路往上走,行过一段缓坡便是驿站了。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打头在前面走,视线扫过驿站前树林时,脑子里还能浮出曾经场景。
苏安指着林前野草杂乱倒塌的小空地,笑笑道,“我记得咱一家子赶路间隙就是在那儿暂时歇脚的,因为流放犯的身份,根本没敢靠近驿站。”
苏文也记得,“亏得咱在这儿坐了会,姑姑这才能赶上咱,要不真不知道还能不能相见。还有魏离,我们跟他初次见面也是在这里,他娘亲替我们家解过围。”
苏武加快了脚步往驿站冲,“我去看看当年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小官吏还在不在,过了这么久,他得有五十来岁了吧?”
“苏武,办正事,先买马。”白彧在后头叮嘱了句,“要是没有早点出来说,让毒爷爷跟小麦、跟霍归荑去抢去!”
略显沉闷的氛围硬生生被他打破。
毒不侵一抖擞,也不往别处看了,三角眼溜溜的开始往驿站各处瞄,找马。
小麦穗志气足,任何能让她留下大名的事情她都不会错过。
甜宝叹气,拍拍她,“不用拎鞭子,在大越干活没用,上不了榜。”
小麦穗,“……”
冰儿可同情好姐妹了。
苏武再从驿站出来时满脸遗憾,“那人多年前就不在这儿了,可惜。不过马买着了。”
说完又低声嘟囔了句,“要是阿爷阿奶他们在这儿,该要近乡情怯了吧。”
他性子已经算得大咧咧,饶是这般,饶是对大槐村及外公外婆的记忆少得可怜,走到这里依旧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让人五味杂陈。
或许这便是老人总希望落叶归根的原因。
心里压着事,一行拿到马匹后没有多逗留,立刻策马而行。
离了驿站,越近禹州,对洪水过境后的感受越真实。
洪水并未完全退去,沿途道路两侧依旧水茫茫,只见浑浊狼藉,不见稻田。
经过村庄时,是大片大片被水冲垮的房屋,屋子倒塌后满地的土石混在水中,还有断掉的木梁横亘。
后半段路程更让人心情沉重,路道上越来越多被大水冲出来的锅瓦瓢盆、脏污成团的衣物、不知是谁在水中挣扎时蹭掉的破洞黑布鞋。
空中飘来的呜咽及悲鸣,也越来越真切,越来越刺人耳膜。
苏安苏文苏武及后一路,几乎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又一个泡在水中的村落出现眼前,里头水深,已经不适合马继续行走。
苏安翻身下马,淌着没过小腿的污水闷头就往村子里冲,“这里是刘家村,我外公外婆他们住这儿!小时候我跟爹娘回来过很多次!二弟三弟,你们继续沿路往右走,何家村在那个方向,晚上在大槐村汇合!”
苏文苏武也不多言,往何家村方向跑。
家里人的外亲都是宁水镇人,各个村子之间离得并不是很远。
过了刘家村、何家村之后再行个十里左右才能到大槐村,他们只需沿路找人,不用跑太远。
小麦穗看看两个方向,担心那边只有两兄弟,要是需人帮忙找不着帮手,跟诸人交代了声就跟了过去,“姐姐,我去那边帮忙,晚上见!”
兵分两头。
甜宝也紧跟在两个哥哥身后,走过一座座破败民宅。
洪水过后,被水淹过的土围墙全变成深色,墙体被冲得极不平整,塌的已经塌了,没塌的随时有塌掉的危险。
各个院子里有活人的,无不能听闻哭声。
男女老少或蹲在廊檐下、或坐在积水的堂屋里拍腿抹泪。
“那里!我记得外婆家在村子靠里的上坡路旁,院子门前有土沟,还有石板搭的门桥!”前方就是上坡路,苏安脸上露出喜色,顾不上半身湿透,拔腿往那座院儿跑,“外公!外婆!大舅!我是小安!”
甜宝下意识跟着他跑,鞋里灌了水,一踩一个响。
许是因为这处地势高些,破旧小院里难得没有大片积水。
冲到门口往里瞧,便能瞧见木然坐在廊檐下的老人,身形佝偻表情空洞。
听到声音茫然扭过头来,苍白的脸一点生气没有。
第390章 穷人面对现实,只能弯腰低头
破旧狼藉的民家院,围墙半坍塌,竹木搭的灶房已经被洪水冲没了。
院里积水虽然不多,但处处坑洼泥泞,让人无法下脚。
坐在堂屋廊檐下的老汉穿着补丁叠补丁的灰旧短打,面容苍老满头鹤发,皱纹沟壑盛满酸楚沧桑,形若枯槁。
他赤足坐在那儿,呆呆看着这边,看着闯进来的陌生人,缓不过神。
院外当先冲进来的青年高大俊朗,湛蓝长袍被水打湿了黏在身上,因走得太急发丝微乱,便是这般狼狈也无损他英挺气质。
是衣食无忧亲人和乐的人家才能养出的气质。
青年身后紧跟走进来的俩小姑娘,一个冰肌玉骨清冷绝丽,一个眼神淡淡的便能予人极强压迫感,亦非大户人家不能有。一个妍秀娇俏眼眸澄澈,浑身上下自然散着亲和,也是个极好的孩子。
还有白衫青年,俊得能入画,看着最是贵气,他走进来,破落的院子便似被扣上了寒碜贵客的罪名。
最后走进来的老头儿倒跟这狼藉小院儿相得益彰……
老汉浑浊眼睛动了动,颤巍巍站起来,下意识两手在裤腿搓了搓,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喉咙被苦楚压得太久了,竟发不出声音来,只挤出一声嘶哑至极的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