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至清会错意,主动安抚她:“刚才的话,随便听听就好,不用勉强自己接受。”
她笑着:“我们本来就是双向选择,我因为钞票选择你,你更有资格因为我和你的观念不同拒绝我。”
许枝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贺至清拍了拍她的肩膀:“放轻松,相比成为你专业的心理医生,我更希望我们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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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对话,贺至清耐心向许枝询问了很多关于她厌食的细节。
许枝没有隐瞒,将自己在前公司的经历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确定她并非是因为过度节食控制体重引起的病情,而是和工作经历有关,贺至清推了推眼镜:“我认识的其他厌食症病人,大多是自发的暴食厌食行为交替,你的情况,其实更偏向焦虑引起的躯体化。”
许枝迟疑片刻:“贺医生,您的意思是说,看见食物反胃、呕吐是我焦虑的躯体化症状?”
贺至清颔首:“我有位病人,他是从stress eating开始,先是暴食,依赖用进食对抗内外压力,长此以往的机械行为,导致他丧失了能从食物里感受到的舒适、愉悦,进而衍生出厌食的症状,有了进食障碍,而你显然不是。”
“你先前面对镜头进食,更多是恐惧和心理负担,因为你潜意识里认为公司的行径是在辜负粉丝,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且得不到调解,你的情绪才会生病。”
“胃是最大的情绪器官,你的情绪生病了,你的胃又怎么能幸免呢?”
贺至清唇角的笑意温柔:“你现在的进食障碍,不过是身体最正常、最应该向你发出的提醒。”
许枝眸光一滞。
半晌,她低垂着眼,嗫嚅开口:“辞职快半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现在这样,是‘正常的’……”
自从面对镜头干呕翻车后,她就一直处于被凝视的位置,粉丝询问关心她,不明真相的大众审判、编造她,辞职回到故乡,亲人也是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
就连陆放,也因为她的症状误会过她,尽管那时候他不明真相。
许枝顿了顿。
她忽然想起陆放那天说的“扯平”,他没有否认知道她之前做过美食博主,并非不明真相。
念及此,她的表情突然定格一拍。
既然如此,那是不是说明,陆放和岑若若一样,是看到了账号道歉声明下的评论,才会那么误会她的?
还未来得及深思,贺至清的话打断她:“不瞒你说,在我成为心理医生前,我曾被双相折磨了好几年。”
许枝一震,抬头。
贺至清口吻轻描淡写,眉眼里是历经千帆后的随性。
“那会国内的心理健康已经有所普及,周围的人得知我生病,一直小心翼翼对待、呵护我。”
“可那个时候,我更需要的,反而是他们能用更平和、正常的方式和我相处,你说,人是不是很贱?”
贺至清镜片下的眸光闪着光,她啼笑皆非地自我调侃,周身却散发着恬静的平和。
许枝看她一眼,问:“那贺医生,你后来是怎么痊愈的呢?”
像是对她的追问有所预料,贺至清没太多犹豫,回答:“后来,我遇见了我的丈夫。”
“您的丈夫也是心理医生?”许枝眨眨眼。
贺至清笑笑,如沐春风又讳莫如深:“并不。我丈夫,是养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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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持续了一个小时有余。
结束后,贺至清并没有追问这次简单沟通后许枝的感受,只给她留了张名片,并不催促她,像要给足她选择决定的时间。
临分别,许枝捏着名片,对上贺至清的目光,像下了决定:“期待之后能有机会听您说完今天没能展开的故事。”
贺至清眼中闪过意外,随即挂上笑容:“我很荣幸。”
连着几天的阴雨终于有要放晴的兆头,从观景电梯往外眺,不远处的江面上余晖可见。
许枝望着江景,后知后觉想到,贺医生用自己的经历现身说法,大约也是在鼓励她给她信心,她的病情,是确确实实可以被治好的。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的呼吸都通透,从电梯出来走向套房的这段路,步伐也轻快。
可满腹雀跃并未维持太久。
“滴——”
房卡打开套房房门的一瞬,伴随短促的提示音,被许枝短暂遗忘的某些记忆重新被唤醒。
她咬唇,轻轻关上门。
套房里很安静,中央空调的换气声响清晰可闻,也没开几盏灯,落地窗被遮光帘挡住,光线昏暗。
许枝微微松一口气。
陆放一整夜不眠不休,白天又早早出了门,她料想他这会应该在补觉。
但她向卧室迈进的脚步依旧磨磨蹭蹭,就像在里面迎接她的,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等她朝房里探头,眼里却划过茫然。
大床上空无一人,被单的褶皱也和她离开前没有区别。
“陆放?”
许枝按开主灯,试着唤道。
没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