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莫邀推开吕尚休的房门,见老头子躺在竹席上,手里把玩着酒葫芦。
门外雷雨交加,仿佛是天空在号哭。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仿佛回到纪莫邀来惊雀山的第一个晚上。
“师父,我回来了。”
吕尚休睡眼惺忪地扭过头来,“嗯”了一声。
“望庭探母未归,老四跟小安去了奇韵峰找仙仪师姐,葶苈的伤势已无大碍——”
“子都都跟我说了……在摩云峰出了好大事吧?”
纪莫邀望着师父醉意朦胧的眼睛,冷冷道:“没醉就别装。”
吕尚休干咳两声,尴尬地爬起身,低声骂道:“我好歹也是长辈,躺着跟你说话,也不失礼啊……”
纪莫邀合上眼,开门见山,“最后还是让他跑了……”
吕尚休笑道:“别对自己太严苛。你救了他们三姐弟的性命,已经很大功劳了。”
“第一次来,打伤狭路相逢的温枸橼;第二次来,差点伤及温嫏嬛;第三次,杀了要揭发自己的乌子虚,几乎打死目击的温枸橼,甚至连葶苈都不放过。十年不曾靠近山门一步的人,为何突然来势汹汹……我想不通。”
吕尚休点点头,“你多年来从未隐姓埋名,他肯定知道你在惊雀山。如此三番四次找上门来,确实蹊跷。你有什么猜想吗?”
“我从没做什么石破天惊的事情来引起他的注意。不过知命提醒,也许原因不在我,而在我身边的变化。”
吕尚休目光霎时变得凌厉,“你觉得跟他们三姐弟有关?”
“这三次遭遇都牵涉温氏姐弟,但又都事发偶然,很难说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不过,这些事都在温嫏嬛和温葶苈来到我们这里之后才发生,时间上确实存在巧合。”
“温言睿夫妇至今下落不明,说不定和他有关。”吕尚休说到这里又摇摇头,“当然,这话也就在你我之间说好了,省得他们多心。”
“我也正有此意。”
大雨依旧,屋里灯光昏暗。
“除了知命,应该没别人知道你们的关系吧?”
纪莫邀摇头,“只有知命。”他犹豫了一会,“温嫏嬛很在意这件事,但我还没告诉她。”
“她没追问?”
“她想的,不过放了我一马。”
吕尚休来了兴致,“那你打算蒙混过关吗?”
“不,我已经答应她,回来了就将实情相告。”
吕尚休击掌赞同:“这就对了!她不是会轻易退缩的人。我明白你不喜欢跟人谈论自己家事,但我唯一的担心,就是你的缄默会令你变得可疑,一旦拿捏不准,就会掉进那个人的陷阱里。”
“你是说,他希望见到身边人怀疑我意图不轨,甚至开始孤立我?”
吕尚休笑了,“你越是孤家寡人,就越有可能回到他身边。他想成为你唯一的依靠,表明他依然对你心存希望,这是好事——这和你的计划吻合。但这里也有风险,一旦弄假成真,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纪莫邀肃然点头,“我会留心的。”
吕尚休将手摆在徒弟膝上,安慰道:“不要将对付他视作你单独背负的命运。”
纪莫邀不语。
“我晓得你一门心思要孤军奋战,你从小就打定这个决心。但其实你还有很多选择……你的师弟们,还有我,都会奉陪到底。”吕尚休起身,轻轻抱住徒弟的肩膀。
纪莫邀终于放松下来,将脸埋在师父臂间,喃喃道:“酒味好重。”
吕尚休忍着笑松开,道:“记住,需要帮助不等同于示弱。”
“多谢师父。”
“好了,”吕尚休拍拍他的背脊,“还是在你骂我不修边幅之前,赶你出去吧。”
“不修边幅的酒鬼。”
“喂……”
几日后,在素装山传完话的马四革也回来了。
杜仙仪平安无事的消息,令嫏嬛和葶苈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但未解之谜依旧太多。
“姑姑可有说几时回到素装山,几时能与我们相见?”
马四革望着嫏嬛殷切的眼神,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们没告诉我回山的日程,但应该不会太久……别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同生会竟然没有派人追到奇韵峰,他们一定能平安离开。何况她已经和小安一起,绝对不会再消失了。”他随即跟一旁的纪莫邀说:“大师兄,知命说今天在老地方等你。”
纪莫邀愣了一下,“哦……”
嫏嬛好奇地问:“老地方是哪里?”
马四革两手一摊,“那你要问他们了。”
嫏嬛又问纪莫邀:“今晚要留鱼头给你吗?”
纪莫邀显然有些心不在焉,问:“什么鱼?”
“你昨天钓的那条啊。子都说想今晚做,如果你回不来,就不给你留了。”
纪莫邀眨眨眼,突然回过神来,正色道:“鱼头留给我。”随后又大声喊:“子都,备马!”
嫏嬛立在原地,嘀咕道:“他今天怎么神神化化的……”
马四革笑道:“他什么时候不是神神化化的?”
未几,纪莫邀就下山去了。
嫏嬛来到炉灶前,正想着要叫上子都和葶苈一同烹饪鲜鱼,就见窗台上晒着新鲜的薄荷叶,顿时有了个想法。
这时,马四革一步踏进来,兴高采烈地问:“这鱼打算怎么做啊?我有个私房秘方,让我来掌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