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吕尚休见纪莫邀一个人坐在薄荷圃边发呆。
“温言睿的事,你也无法控制,别自责了。”
纪莫邀苦笑,“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找到了他,他一定还在戒痴寺。”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一份名册?温言睿一透露名册的所在,马上又被抓起来了?如果抓他这么容易,当初怎么又会被他逃到戒痴寺呢?”
“也许他最初就没有真正逃脱,而戒痴寺不过是计划的其中一环而已。”纪莫邀摆了摆手,“不说这个,我只是意外,温言睿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却没有向葶苈坦白我的身份。”
吕尚休拍拍徒儿的肩膀,问:“且不说他,嫏嬛为什么也不跟葶苈说明白?他们两姐弟不是亲密无间么?”
纪莫邀细声道:“她也许想为我存留几分颜面。”
“可她自己也一样难受啊……她宁愿向葶苈噤声,也不愿让你难堪,你可知为何?”
纪莫邀合上眼,“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吕尚休说完就准备往回走,突然又转过身来,说:“差点忘了,望庭那个臭小子终于回来了。累得不行,一句话都没说就倒头睡了。”
“这么久才回来,乐不思蜀了?”
“你自己放他去探母的,就别多多埋怨了。”
纪莫邀点点头,目送师父离去,“早点睡。”
嫏嬛难以入眠。
她无法分辨自己是否作出了正确的抉择。
隐瞒葶苈一点都不好受,可她更不忍心见纪莫邀受伤。
她觉得自己要疯掉了。
也许父亲说得没错,我根本没办法理智思考。但万一葶苈知道真相后不肯再与纪莫邀同行呢?那我们又该如何共同为爹娘雪冤?眼下就要准备向东蓬剑寨出发,没有时间给他们内讧。
对不起,定知,二姐真是个自私又愚蠢的人。
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山上忽然传来了悠扬的胡琴声。
嫏嬛披衣出门,恰见马四革蹲在阶前与地藏玩耍。
马四革见她出来,笑问:“把你吵醒了?”
嫏嬛摇头,“那是谁啊?”
“大师兄啊。”
“是他在演奏胡琴?”
“我以为你知道。”
“我没听他提起过。”甚好,又是一桩新事。
“他都是一个人坐山顶上自娱自乐,很少在我们面前演奏。”
“曲高和寡。”
马四革笑道:“有点那个意思。”
嫏嬛听了一阵,问:“四哥可晓得山下有哪些地方可以置办乐器吗?”
马四革指向山上,答道:“你该问那个在行的人啊。”
嫏嬛有些尴尬地将脸别了过去,祈求对方没看到自己发红的面颊。
胡琴凄凉的低泣,彷如一个固执的冤魂,拼尽了力揪住活人的脚跟,誓要将对方拖入无尽的深渊。
他肯定也跟我一样,在无法言喻的苦恼中,惶惶不知所往。
正在这时,陆子都和终于睡醒的孙望庭也走了过来,大家就坐到一块谈天。
孙望庭刚坐下,鞋子就被地藏叼走了,可他动都懒得动。“四哥去过东蓬剑寨么?好走不?”
马四革答道:“蓬莱仙境,哪里有那么容易去?一马平川的地方,肯定不是清修之地。倒是你,缠着你娘这么久才舍得回来啊?”
孙望庭暗暗吞了口唾沫,胸口热热地发痒——他不知该不该公布姜芍的口头战书。当时听着觉得挺真的,但一回到家不久,就收到了姜芍送给自己母亲的一车厚礼,让他惶恐之余又异常矛盾。姜芍这是在示威还是示好?她真会杀上惊雀山吗?如果被大师兄知道自己酒后失言招来这种祸事,真是十万条命都不够死……还是不提罢。如果姜芍只是说说而已,反而省却了大家一番虚惊。
陆子都自然不知孙望庭内里这许多心事,只是叹道:“但愿剑寨的人不会太难缠。”
“难说,”孙望庭索性将另一只鞋子也丢给了地藏,“三个月都吵不定寨主人选,只怕已经陷入僵局,我们这么一去,多突兀啊。”
马四革又道:“秦榛不是有个叫夏语炎的爱徒么?我以为他会顺理成章继承寨主之位。”
孙望庭立刻猛地摆手,“你忘了,夏语炎早死了。”
马四革忙一拍脑门,道:“还真是!哎呀,怎么把这个忘了呢!当年夏语炎办丧事,师父也去了。”
嫏嬛忍不住问:“秦老前辈的徒弟,照理说该是吕前辈的晚辈,为什么连他也去吊丧?”
马四革解释道:“你不知道,夏语炎天赋甚高,秦榛对他极为器重。如果他在世的话,继任之人定非他莫属。可惜天妒英才,几年前一场大病死了,秦榛白发人送黑发人,痛不欲生。师父非常敬重老人家,才专程去陪他的。”
“那前辈真是有情有义。只可怜那夏语炎英年早逝。”
究竟惊雀山一众在东蓬剑寨会有何奇遇?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章 冰上步 炎里妒(上)
东蓬剑寨建于海岛之上,来回均需乘船。是日天清气朗,万里无云。
迎面吹来的是带着咸味的海风,耳边回响的是葶苈晕船的呕吐声。
“过江游湖时都还能跑能跳的,一到海上来就不行了……”孙望庭用两条长长的手臂全程扶着他,好歹挨到靠岸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