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从未听过的音乐,怎么会出现在他梦里?如果是听过的音乐,为什么他又没有记忆?在登上奇韵峰之前做这样一个梦,真是应景又怪异。
声杀天王飞回来了,“大水盖顶。”
“有路吗?”
“有水无路。”
想必前方就是龙卧溪与温枸橼跳下的位置。虽然可以直通水牢,但纪莫邀不想弄湿身上的卷轴与干粮,只好绕远路而行。
时隔多日,不知水牢内外,还是不是他们去时的模样。
希望已经有人收拾了阴家四兄弟的尸首——那是他唯一不想见到的——其他都好说。
自从商佐死后,天籁宫便闭门谢客,已经很久没有派弟子在外了。也难怪,毕竟就算一般的市井帮派,也耻于残杀同门的恶名,更何况是以谈和止戈、以乐化人著称的天籁宫。这种指望世人暂时忘记自己的刻意低调,究竟是出于深深的耻感,还是另有考虑,纪莫邀发自内心地感到好奇。
商佐在天籁宫的品级不高。在她之上,必然还有同党。
他一路走,一路想着昨晚梦到的那段旋律。明明完全哼唱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去描述。唯一的感觉就是很烦,因为盖住了嫏嬛说话的声音。
往杜仙仪草庐去的小路杂草丛生,十分崎岖,看样子最近应该没有人来过。
一想起杜仙仪,他就很头痛。
所有人的行为,好的坏的,总有个缘由。可只有她——只有她的行为无法解释。就算找到了草庐,也不用指望她在哪里留下什么答案。而就算有,就算是天大的苦衷,纪莫邀也不会原谅她。
每次想起高知命,他的心就痛得无以复加。
鼻尖拾起浓烈的香草味。
“快到了吧?”他问声杀天王。
八哥在前方的几个枝头来回跳了跳,道:“花花草草。”
“那就行了。”
豁然开朗处,是无人打理后肆意生长的植物。香还是很香,只是比起一般花圃园艺,有些面目狰狞罢了。
杜仙仪曾经栖居的小庐已被包裹在藤蔓之中,竟有些阴森可怖,仿佛门后通往一个比水牢更幽深神秘的境界。
纪莫邀径直上前推开了门。
阴叔狂的尸体并不在屋内。
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可这就很奇怪了。因为马四革说过,他与杜、安二人下山前还回过小庐,当时阴叔狂还躺在地上,但他们谁都没碰就走了。
他立刻转身进入了水牢。
另外三个人的尸体也不在了。空气里亦没有腐败酸臭的气息。
难道是商佐在事后清走了四兄弟的尸体?也有可能是杜仙仪交给孙迟行的任务。他倾向于后者。小的三个还好说,可那老大阴伯痴是出了名的魁梧肥壮,就算是同等健硕的人,也不免要一番折腾才能移走他的尸体。天籁宫那些惜手的乐师,大概不屑于打这种下手。
纪莫邀又折返回到草庐。
除了疯长的花草之外,一路已经不见旧人生活和打斗的痕迹。杜仙仪离开时也收拾过屋里,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东西。
太奇怪了。
他坐在草庐里,望着安玉唯曾经埋伏的衣柜。
刚来就这么一筹莫展,未免令人失望。也许是他期许太高?
不过他还没有彻底探过水牢,可能那里还有线索。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焦虑的鸟叫。随后就见声杀天王从门外飞进来,落在他肩上ᴊsɢ——“野鸟打我。”
纪莫邀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只野八哥跳到了门槛上。
“它打你了?”
声杀天王朝野鸟一阵尖叫,可对方不为所动。
“好了,人家是住这里的,有些排外也不奇怪。让我跟它说去。”
纪莫邀于是上前蹲下,问那鸟道:“我家声杀天王惊扰到你了?”
那只八哥拍打翅膀,将胸腔鼓得高高的,随即发出一阵诡异的嘶鸣。
纪莫邀只觉两脚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好不容易扶门而起,又觉得头晕目眩。
这是……啊。
梦里的旋律“唿”地在脑海中流畅地响了起来,再没有任何生涩朦胧的段落。
他捂住耳朵退回屋里,那鸟见他与声杀天王没有动作,叫了一阵便自行飞走了。
这绝对不是鸟类能自然发出的声音。那只久居奇韵峰的八哥,一定是从哪里反复听过这段旋律,才学会了模仿。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阴功法阵”?可如果真的是这传说中的魔音,他又为什么会觉得如此熟悉?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过任何人演奏过,何况除了阴家四兄弟,还有谁会演奏呢?
先不管了。
另一边厢,声杀天王受不了野八哥这朴素而原始的挑衅,恼羞成怒,开始对半空丢书袋——“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四言正体,雅润为本!”
纪莫邀只能一边在屋里找文房四宝,一边劝道:“这是野八哥,没有学过《文章流别论》和《文心雕龙》,更不会像你一样四个字四个字地说话,不要跟人家一般见识!”
好不容易安抚好声杀天王之后,他才跑去水牢研墨,趁忘记之前,将那段音乐记了下来。
如果连鸟儿口齿不清地唱出来,都能令他举步维艰……那么用上等乐器精准演奏出来的效果,可想而知。
写下乐谱之后,他反复阅读了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