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偎依到母亲怀中,问:“这么厉害的掌法,娘自己为什么不练呢?”
梁紫砚叹息道:“娘没有力气,练不了。可你有,你可以练。就当是……娘把内力传给你,让你替我练了,好好不好?”
“好。”
梁紫砚亲吻儿子的额头,“不能告诉他啊。”
纪莫邀摇头,“我不告诉任何人。”
为了保护纪莫邀,梁紫砚几乎变成了少女时最厌烦的老婶婆——孩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都要知道,片刻也不敢错过。生怕自己看漏了一眼,眼前天真单纯的少年郎就会堕落成无恶不作的禽兽。
即便如此,她也注意不能矫枉过正。如果因过分关注而让孩子厌烦了自己,反而会将他推向父亲身边。
她于是带着纪莫邀种花养鸟、看书画画,跟他讲上古的传说,陪他读现世的游记;听庙堂上的钟罄之音,品街巷里的闲谈小调。她教会了纪莫邀自己的乡音,每夜用这仅属于母子间的语言,跟他讲从不重复的故事。
她不能让孩子觉得自己无聊,更不能让他失去了对万千世界的爱心。
只有学会去爱和保护美好的事物,才不会轻易屈服于世间的恶意。
她有时也会觉得自己这样很可笑。明明孩子长得越来越像那个人,为什么还要向他倾注那样真挚的感情?她其实真的没有责任要做到这一步。
但她不忍心。
纪莫邀并没有选择要在深柳园长大,正如她没有选择要在深柳园度过余生。
我们都是无辜的。
梁紫砚爱这个孩子,正如她渴望有人能这样爱自己。
她给这个孩子的一切,也是她希望自己能够获得的一切。
到底,她不希望世上再有第二人重复自己的经历。因此她不能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成为和他父亲一样的罪人。
如果纪莫邀有幸能够平安长大,梁紫砚希望他可以被人真心诚意地爱戴与尊重,也希望他能真挚地爱护别人。
她心里想实现的太多,而她能做的又是那么的少。
纪尤尊每次伤害她,她都会很害怕——怕自己如果突然死去,这个孩子的未来该怎么办。
如果我死了,他就只有纪尤尊这个父亲了。
这个想法,总会让她在半夜里惊醒。而也是这些时候,她开始思考要怎么把这个家的所有真相告诉纪莫邀。
孩子这么小,懂的那么少,也不知要何时才能明白这许多,更不知要怎样才能不让他父亲觉察到随之而来的微妙变化。
如果孩子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他难道懂得去掩饰内心的恨意吗?
如果孩子不肯相信自己又如何?他会向父亲告密吗?
那时,她虽心如刀割,却始终无法衷心去相信自己的儿子。
她讨厌那种感觉,却冒不起那个险。
而这一切,都因为绒嫂的出现而改变。
这个巧手的糖糕匠,竟是登河山当家的书童之妻。
得知此事时,梁紫砚只觉得天旋地转。
发生在地通关鹿狮楼的那场血案,时时会回到她梦中。
可她又能跟谁诉说呢?
多年来,她只能将那一晚的见闻收在心里,期待有一天至少可以跟长大的纪莫邀言明。
但如今楚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她的等待得以提前结束。
她甚至不想去管楚澄的性格与立场。她只想找一个人去证明,自己不是在幻想,只想确定那晚的事真实发生过。
她渴望倾诉的欲望无比强烈,却又在看到绒嫂自豪地谈起自己一双儿女时,打了退堂鼓——绒嫂只是个普通妇人,根本不懂江湖上的血雨腥风。
如果托她帮自己传话,轻则招来不必要的误会,重则连累她全家。梁紫砚不忍心如此对待这个淳朴的女人。
于是她只好作罢。
谁知老天爷没有放弃梁紫砚。
她难得一次带纪莫邀上街时,遇到了高运墨。
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安全联络楚澄的办法。
楚澄和高运墨回复她的每一个字,都是无比可贵的安慰。
这都是真的——她看到的是真的,听到的是真的,感受到的也是真的。
她终于冲破了深柳园的围墙,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送到了外面的世界。与园外的世界取得联系,令她如获新生。终于,她可以在纪莫邀长大前,找到能够理解自己的人。
梁紫砚不眠不休地将自己一生的故事倾诉与这两个深明大义的读书人。就算他们现在无力救自己离开这个囚笼,也没关系。至少,有人知道她在这里受苦;至少,有人知道她仍渴望自由。
她甚至最终都没有当面见过楚澄。
得知楚澄死讯时,梁紫砚预感自己也许就是下一个。
她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绒嫂送离涓州。
在这之后,她就不知道了……
纪莫邀只有十岁,如果自己不在了,他该怎么办?她就算能带着孩子逃出深柳园,也逃不出纪尤尊的手掌心。毕竟,孤儿寡母又能投靠谁呢?高运墨父子也会因此遭殃……
可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呢?四个人一起出逃吗?真的可以吗?
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
纪尤尊一定会追上来,但说不定能逃走呢?
无计可施之下,她将信心寄托于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