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莫邀失笑,“给出致命一击的是你姐,不是我。”
“我知道。”
阔别十月,两人相互都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太多太多的秘密要交到对方手中,而不敢与第三人言。
他们都很清楚,纪尤尊的死固然关键,也是所有人急需解开的第一个心结,但二十年前的惨案远未结束。
纪尤尊只是一人,是惨案的谋划者,手中握着所有参与者的把柄。如今他死了,那些曾经活在他控制下的人面对从天而降的自由和突然消失的安全感,将会陷入一种恐慌与癫狂交织的状态。纪尤尊活着时,一直不遗余力地堵截真相大白的渠道,几乎要将当年惨案天衣无缝地封印。如今他虽然不能再威胁任何人,却也意味着事件不再是秘密。而掌握了真相的纪莫邀,乃至于整个无度门,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比起将来要面对的,我们往日与同生会的交锋不过儿戏。祝临雕和赵之寅一直不敢在儿女婚事上对我们认真,应该也有纪尤尊在其中斡旋的缘故。但如今纪尤尊已死,他们可以用最微不足道的理由,将我们赶尽杀绝,而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更何况,我杀了邢至端,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吴迁应该做不了什么……”嫏嬛低叹道。
“吴迁从来就做不了什么。如果我是他,我甚至不会主动做什么。他也许对二位师父唯唯诺诺、言听计从,但那只是为了方便,并不是因为他真心拥戴祝临雕和赵之寅。我们最初认识的那个热血少年郎,从来也只是表象而已。”
“那你有没有想过将他变成盟友?就像星宿们那样。”
纪莫邀笑问:“你最近才见过他,又为何不曾向他示好?”
嫏嬛挨在他臂间,答道:“因为不可能。”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个中原因。
“吴迁不是星宿。众星拱月,而月在我手,因此才有号召力。”纪莫邀语气中透出一丝不屑,“但吴迁对小青和葶苈,从来都没有至死不渝的忠诚。他的世界一直都以祝蕴红为中心。无论是同生会,还是他的师父们,吴迁都没有很明显的执着。他是一个很容易听进道理的人,这一点你我都深有体会。但无论有多相信一条道理,只要不能满足他围绕祝蕴红而生的目的,他是不会付诸实践的。祝蕴红对祝临雕和同生会满怀厌恶,吴迁也就没必要投入过多的感情。但祝蕴红对我们也没有任何不可割舍的情谊,因此吴迁也不可能出于纯粹的正义感而为我们冒险。”
“他会坐山观虎斗。”
“更何况,祝临雕和赵之寅如果身败名裂,他还有渔翁之利可图。”
嫏嬛皱起眉头,“他应该……不会那么功利吧?”
“他现在当然不会这么想。但当机缘送到面前时,为了祝蕴红,他不会有丝毫犹豫。”
“那就看看你能否言中了。”
“不必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语气,你知道我不会错。”
“讨厌……”嫏嬛轻轻挠了一下他的脸,“可我又好喜欢你这样,怎么办?”
“怎么办?先睡个回笼再想怎么办吧……”纪莫邀说完便往嫏嬛怀里钻。
“喂,你睡的时候,能不能顺便给女儿想个名字?”
纪莫邀两眼一瞪,顿时ᴊsɢ没了睡意,“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你都想好了。”
“没有。我怀着她已经很累了,想名字的重任当然要交给你了。”
“那……容我想想。”纪莫邀又恢复了方才的姿势,沉默了一阵后,他又道:“孩子……跟你姓。”
嫏嬛抱着他的肩膀,对此并不意外,“你不想她跟纪尤尊姓?”
“我……”纪莫邀用额头挨着嫏嬛的下巴,“我的名字,是母亲留给世人的警告,是她苦难的证词。这个警告,包含了她所有的绝望,但又存着她对人性的一丝期待。而我和这个名字一样,都是她在别无选择之下的创造,是她留在世上最深刻的印记。我如果改名,便不会有人记得她曾背负的苦难。所以,我必须永远与这个名字同行。只有这样,才会被人问起;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回答,才有机会将梁紫砚的一生相告。我不会因为纪尤尊的死而抹除她苦心埋下的伏笔,这是我生来就要背负的。但我们女儿……不需要这么沉重的包袱。”
嫏嬛道:“那不如这样,大名跟我姓,你先给她取个顺口又有意思的小名。”
纪莫邀笑了,“怎么有意思法?”
“你的名字给过我太多遐想,我想让她也有这样一个名字。”
“你是指谐音吗?”
“你别管,反正你好歹要取个小名。大名可以留给我。”
“好。”
日渐东升,二人相拥复眠。
清晨时,姜芍照常来到后院练功,惊见孙望庭坐在回廊上发呆。
“这么早?”她上前问。
孙望庭挠挠耳朵,挪开腿请她坐到身侧,“也不知道为什么,醒来就睡不着了。”
姜芍欣然坐下,“一路辛苦了。”
“我还好,比起大师兄,那真是一点都不辛苦。”
“我不单单是说去鹿狮楼这一趟……”
孙望庭扭脸看了她一下,却又在她回望之前将眼神闪开。
“你从漆头村归来还未及喘息,就又出发去地通关了。现在正好有时间好好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