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从姜骥口中说出来,别有一番意味。
对于像心月狐这样对姜疾明暴死存疑的人而言,第一个反应便是:你还好意思骂?
但她清楚,对于深信姜芍是杀害虚日鼠真凶的人而言,这番剑指弑父之人的谴责,只会是先斩后奏的绝佳理由——这世上果然有狠毒到可以杀害亲生父亲的人,而少当家和这种十恶不赦之人交好,可谓近墨者黑,又怎能指望她以后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当家呢?
心月狐偷偷观察身边人的神色,心中并不乐观。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暗暗咒骂纪莫邀:臭小子,若不是你一早把自己名声搞臭了,我今日也不用在这背腹受敌。
但气话之后,她的注意力回到了姜骥身上。
姜骥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纪尤尊的死,对他打击应该不小。当年惨案是纪尤尊为他量身策划的,如今策士身死,他应该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再是秘密。如今除了同生会,他还会有别的盟友吗?
正思量着,姜骥已经开始点将——“你们谁愿支援同生会,共讨恶贼?”
星日马率先请缨,“我愿前往。”
牛金牛不甘示弱,“我愿同行。”
参水猿第三个出列,“我也愿同去。”
“参宿之前已外出多次,十分操劳。这次还是让我们替你忙吧。”轸水蚓在他背后提议道。
参水猿回头瞪了轸宿一眼。
轸宿抿嘴躲开对方的眼神,没再说话。
房日兔从星日马身后跳出,“请当家允我同去!”
心月狐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
她一早知道房宿很想走这一趟。自从在地通关见过姜芍之后,房宿一直觉得自己未尽本分,总想多帮忙,直到能配得上姜芍受的苦为止。此刻心中一颤,并不是因为惊讶,而是那种你明知一件事会吓到你,但发生时还是禁不住被吓一跳的心情。
可在房宿之前请求出战的人,都是当家一派的。她身边总不能一个自己人都没有吧?
但心月狐此刻却只能强忍出列的欲望——她已经在惊雀山走过一趟了,再次请求定会显得突兀,反而会让当家生疑。
至于为什么参水猿能够堂而皇之地再次请缨……因为他是参宿啊。
心月狐在自己冷笑出声前捂住了嘴。
“我愿领军!”下一个出列的是亢金龙。
“当家,我也想去。”这次是角木蛟。
“我也一样!”斗木獬不甘示弱。
四瑞兽已出其三,最初自荐的星日马与牛金牛立刻输了气势。
如果这是一个正常的当家,这里都是正常的星宿,应对的又是正常的江湖纷争,那多半会挑两员异兽为首,再领着六七个普通的飞禽走兽同行。
但如今,这里没一样是正常的。
当家一定会让参水猿去,而如果派了他去,就不会再让别的星宿骑在他头上了。
心月狐正飞快地转着脑子,忽然听到一个冷傲的声音响起——
“请当家允我前往。”
是壁水貐。
藏在书库里的壁水貐,从来不主动跟人说话的壁水貐,冷若冰霜的壁水貐……居然请求出战?
大家都着实吃了一惊,包括姜骥。“壁宿?”他笑了笑,“真是稀罕。”
“当家,我长居静安堂内,在外未立寸功。如今事关重大,也不知是否牵涉少当家……关系到当家声誉,我不敢不去。”
壁宿打起官腔来,确实也有一套。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跟姜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怎么就突然关乎声誉了?不敢不去又是什么意思?当家对壁宿有什么特别的期望吗?壁宿又怎么知道这番话能说服当家?
外人听起来模棱两可的废话,在姜骥耳中可是清晰得很:壁宿是负责编纂家史的人。她如果亲临现场,便意味着她的忆述最为权威。如今又在姜骥面前表露忠心,其意义不言而喻——她愿意以毋庸置疑的亲历者身份,为姜骥写下不会玷污他声誉的记录。
一般的事,还真犯不上壁宿操这种心。但纪尤尊与姜骥私交不浅,又不知是否涉及姜芍,因而姜骥对此事的重视有目共睹。既然当家如此着紧,那壁宿在这个节骨眼上想当家所想、忧当家所忧,也就非常合理了。
毕竟,谁不喜欢一只懂得察言观色的忠犬?
而壁宿一出,异兽齐全。其余人纷纷自惭形秽,不敢再吱声。
姜骥见人数也差不多足够了,便随口问了一声:“还有谁有志出战?”
大堂陷入沉默。
“好,那我就让——”
“当家……”
一个幽怨的声音从角落处传出。
大家齐齐望向声音传来的大堂一角,就见女土蝠怯生生地从房梁上爬下来。
“我想去……可以吗?”
她落地之处,附近的星宿都本能地后退一步,以保持安全的距离。
女土蝠显然不习惯被这么多人注视,忙弯腰请愿道:“请当家允我随行。”
姜骥看着她孤零零地立在正堂中央,亦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女宿最近连番要求下山,可有缘由?”
心月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参宿频频下山的缘由又是什么?
“请当家勿疑……”女土蝠依旧低着头,但就算她抬头,也没人知道她面具之下的双眼望向何方,“我知此战非同小可,也有很多变数,愿献绵薄之力。那纪莫邀向来诡计多端,与他交锋,需眼观八面,方不至于堕入陷阱。试想万一跟他在夜里遇上,更容易被阴招暗算。如果有我在暗中留意,必定能够见招拆招,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