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知!”赵晗青冲上去,却在两步外猛然停住,“枸橼姐姐,定知他……”
温枸橼的口鼻不停地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焉知、焉知……”她含糊地呢喃着。
嫏嬛飞奔到她跟前,握起葶苈的手,“定知,没事的,有二姐在。”
赵晗青深吸一口气,忽然喊道:“我有药,我现在就去拿!”她的语气急促而粗暴,像在骂人,像在骂她自己。
“小青……”
一声呼唤,再次止住了她的脚步。
“别走,小青……”
赵晗青回头,与葶苈迷离的目光相接。
“来……”
“定知!”
她哪怕再苦学一世、十世、百世、万万世,都不会有办法将一个被巨木压得五脏俱裂的人救回来。她是一个出色的医人,她信得过自己的眼睛,也看得到结局。可那一晚,她宁愿做一个看走眼的庸医。
不够,不及。
然而,没有人为葶苈当初的选择感到惊讶。
“定知,”嫏嬛依旧牢牢握着弟弟的手,痛苦地挤出一个笑容,“小青没事,同生会都溃逃了……你做得很好。”
温枸橼将弟弟搂在怀里,低泣道:“定知,姐姐为你骄傲。”
葶苈动了动嘴角,似是在笑。
嫏嬛吻了弟弟的额头,无语凝噎。
赵晗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上前跪下紧抱着葶苈,哭喊道:“你是救了我一命的英雄。”
温葶苈最终在至亲之人的环绕中,含笑而逝。
纪莫邀从心月狐手中接过陆子都,只盼母亲能在冥冥之中,保护二位师弟安全到达彼岸。
如果还能顺道为自己带来一点启示,就好了。
“子都,我们会好好为师父尽孝,你放心吧。”
泪水洒在子都面上,冲开一ᴊsɢ层沾血的泥尘。
他将陆子都交还给心月狐,轻轻说了声:“我去接女儿。”便离开了。
天就要亮了。
姜芍说,祝临雕是因为在土坡上看到了姑获鸟才失神,最终被自己一招毙命。
嫏嬛说,她在土坡上挥舞了一阵火把,马儿就来了。
母亲说,惨案那晚,她为了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举着火把站到了高处。
这也许就是报应,又或是说,是来自梁紫砚时隔二十多年的礼物。
那只姑获鸟,从来就不是祝临雕的幻觉。
“这样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我们要不要为自己定一个下限,要失去多少人,才足以说服我们打退堂鼓?”
那时嫏嬛与他,虽然清楚前路坎坷,却都天真地以为牺牲的人会是自己,从没想过要如何承受活下来的痛苦与空虚。无过之人,为何会死于非命?大概,世上本无因果,都是庸人自扰。
他来到土坡之顶,只见破钟之内,声杀天王用两翼为小瑜筑起完美的帷帐,如今正伴着破晓缓缓展翅。随着鸟儿哼唱起略微走调的《定魂录》,婴儿举手,穿透羽毛的缝隙,抓住了一缕晨光。
白日已至,活着的人逼自己在哀伤中逐渐镇定,踏上归途。星宿们本想让姜芍尽快回山主持大计,但姜芍坚持要所有人随她一同去无度门为陆子都和温葶苈送行,然后再回登河山。
“恩人尸骨未寒,还不是各奔前程的时候。只有送完最后一程,我才敢去顾及自己的事。陆子都与温葶苈为登河山的先人报仇而牺牲,我若缺席他们的葬仪,便没有资格成为登河之主。”
众星宿不再劝告。
而在惊雀山等待他们的,也不仅仅是几位老人。欧阳晟带着靛衣门的年轻弟子们来了,夏语冰与白从宽也来了,还有绒嫂。
姜芍看着聚在一起的这些人,时刻提醒自己——整个故事的最后一环,就在她姜留夷手上。
吕尚休曾以兄弟的身份安抚过痛失三位弟子的洪机敏。如今面对两位早夭的爱徒,他方觉局外人的慰藉之辞是多么的苍白肤浅。
陆子都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对于他来说,子都是超乎徒弟的存在,甚至说是杨浦君生命的延续也不为过。
“你们几兄弟里,就数子都最纯良。从小到大,什么坏心眼、恶作剧,都是你们几个琢磨出来的,子都永远只是笑嘻嘻地陪你们过过瘾。你们总说,有大师兄在才放心。但我这个做师父的,只有看到子都在,才最安乐。”
他知道徒弟们心里有说不尽的愧疚与悔悟,他很能理解那种心情。当年看到衣柜里的杨浦君时,他也很想把自己打一顿。而如今,子都也好,浦君也罢,都已入土。他与旧年回忆的一丝薄弱纽带,也因此濒临断裂。
诚然,他还有孙望庭来提醒自己,当年的那些决定并没有错。
“你大师兄听来的那首诗,乃是你父亲孙凫临终之言。是他亲手将孙迟行托付于我的。”
孙望庭抹了抹眼角,道:“所以师父才对哥哥百般容忍,无论他如何顽劣不化,也从未想过将他逐出师门。”
吕尚休点头,“你父亲曾因一时昏惑,亲手割裂了自己的家庭。幡然醒悟之日,追悔也已太迟。将你哥哥送到我门下来,是他亡羊补牢的唯一机会。我若将你哥哥赶走,便是有负于故友,也对不起你们母子二人啊。若真要追究错责……”老人神色凝重地坐到了孙望庭身边,“还该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