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往后如何,现在她真切地期盼他好。
毕业那会,她一个人躺在陌生的让人颤抖的出租屋里,不止一次想他。
像一根肋骨慢慢从血肉里抽离。她总是沉默着经受这样的凌迟,爸爸无时无刻的高期待、发现父母关系微妙后的神伤、曾祖的去世、跟陈邺分手,她把一切搞得乱糟糟,又费劲全力将自己从废墟中一片片捡起来。
“你要努力,考到一中。”
“好,我尽力。”
“不要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多跟你姑姑家的敏敏学学,你们都是同学,她那么优秀,你也要争气。”
“好,我会的。”
......滤昼
吴承耀的那条暧昧短信不光让她的心塌陷了一角,也让她变成一个极其矛盾的人,她一面控制不住去窥察他,在相信他的权威和质疑他之间摇摆,一面又害怕走漏了风声以至家这个港湾风雨飘摇。
现在已经很好了。 她远离近乡情怯的桎梏,忘掉那些消费快乐的情绪,一点点重新生长。
陈邺眼角有些酸,他明白她的意思,也因为明白所以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他想去握住吴星的手,但一想还在室外,不想给她招些不必要的流言。
他想自己就是这样被她俘获的吧!平静中的震颤,一如静谧的汪洋之下席卷着巨大的生命力的风暴。
他在草地上躺下,一字一顿道:“你真的很会撩拨人。”
吴星把笔装进包里,包扔到头顶,也躺下去。世界颠倒旋转,天空变成海,她说:“你看那片云像不像一只鲸鱼。”
一片长条形状的云,两边还堆积着两片,陈邺应和:“嗯,很像。”风拂过毛孔,肌肤伸展舒张,捆绑着他们的绳索松开了。
吴星问:“你同学身体看着不方便,你不去替他?”
陈邺身子往她跟前移动一点,两人胳膊贴着:“不用,他就是负责这个的,也做的好。他需要的是我把他当正常人一样充分信任。”
李易维是陈邺的小学同学,小的时候家里人就发现左下肢发育不正常,但是没有及时去治疗,等他上初中才带去看,为时已晚。所以当男孩们都在蹿个头的时候,他几乎永久停留在了那个高度。
李易维一路勉勉强强读了个大专出来,但是没有一个工作单位愿意要他,不得已只好回老家。陈邺回清荷村后,找了关系给他在村部谋了个缺,算是安顿下来了。
吴星了然,眼睛盯着天空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邺顺着她的视线去看:“还没问问你这两年在学校怎么样?”
吴星偏头看了他一眼,陈邺侧脸的轮廓映射在她瞳孔里,不知道是氛围还是她激荡的情绪已经落地了,好像没什么不能说的。
“总体来说挺好的,就是临近暑假的时候论文被老钱毙了,现在还没有头绪。”
“你原来计划写什么?”
“鸦片战争。”
“你打算在本科论文基础上写?”
“原来是这么计划的,”吴星读的是近代史方向的研究生,“我写了一个开题,跟老钱沟通的时候他说一点创新也没有,还说我没有人文关怀。”
历史并非只是业已成型的过去和无限接近的真相,如吴星这样磨穿板凳无法得其要领的大有人在,因为缺乏必要的诗意和灵感。
陈邺将手垫到脑袋下面,眼睛跟她待在同一水平线,“你可以尝试不要只看文献,看一些研究近代史的人写的著作,看能不能找到突破点。”
“嗯,有这个打算。”她薅了一根草在空气里晃动,“其实有时候我会觉得很割裂,一面把自己摁在图书馆看文献,一面觉得学历史没有什么用。又不能直接变现,也不能像理工科那样直接转化成生产力,找工作也不容易,让人越来越空洞。”
人文类的学科应该都遇到过一个问题:你学这个有什么用?
他们最初开始上课的时候老师便解答过这个问题,吴星记得他的回答是:人文社科是一切学科的基础。
后来他也觉得在经济决定价值的现状下这样的论调略显荒唐,便又说:“再不济你跟别人吹牛的时候能从尧舜禹扯到今天的国际局势,对搞好人际关系大有裨益。”
至今吴星没有将这一技能派上用场过,宫闱秘史和帝王将相更有魅力,而学史的人要存疑要纠正,只会给人扫兴。
陈邺明白她的感受:“没事,你现在是因为跟你相熟的人都开始工作了,大家的状态不一样,给你制造了一种紧迫感。等你出来工作了,或许不用等那么久,这个月踏踏实实在这生活一段时间,和现实生活中的人建立联系,虚无感就会消失。你需要把自己放松点,吴星。”
吴星抿唇:“你觉不觉得我们像两个极端,你天天在这各种琐事缠身,看着他们讨生活、过日子,踏踏实实。我呢?天天封闭在学校,读那些落了灰的文字,脑袋发昏,有时走出图书馆迎面撞上人都感觉到不适。很怪异的感觉。”说完她自己先笑了。
陈邺觉得如果每天能和她这么安安静静地聊聊天,说说无厘头的话,他就不需要抽烟的那点时间来放空了,“嗯,是挺怪的,但是也和谐。像雅努斯,一副面孔看着过去,一副面孔看着未来。”
吴星眼睫一颤,猛地想起陈邺的微信名称:janus 专业英语释义,雅努斯,双面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