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日却突然觉得,苏绾这样的人才是真的通透明白。
“我可否.”宋诗音道:“我可否单独与你说说话?”
“当然可以。”苏绾下马车。
这会儿是初冬,植被早已枯黄,踩在脚下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寺庙北边是一条小河,两人沿着河岸边走。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宋诗音说:“一年前我瞧不上你,可一年后我竟是羡慕你。”
苏绾暗暗诧异宋诗音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没出声。
宋诗音继续道:“我不知道我的人生为何会变成这样,我从小就努力学习琴棋书画,在长辈们的期望中长大。我果然不负他们的期望嫁进了昌德侯府,成了宋家最有出息的孩子。”
“我原本以为这才是我人生最美好的开始.”她停下来,平静地望着河面:“可我没想到,才一年的时间,许多事不知不觉变了。”
“我嫁入江家,只因没能怀上孩子,我的父母对我责备,我的公婆对我失望。可我以前分明是她们最满意的人,仅仅因为未怀上孩子就将我的过去全部否定。”
“我原本以为慢慢来,把身子调理好定能怀上。可我的运气总是比别人艰难,他身边的婢女先一步怀上了,肚子里的孩子成了昌德侯府的第一个曾孙。”
“我尝试用另一种法子弥补,于是我大度地把那婢女抬做妾,还让她有资格抚养自己的孩子。果然,公婆夸赞我贤惠得体,江世子也对我感激有加。”
“可我并不高兴。”宋诗音唇角挂着落寞的笑:“我不想自欺欺人,我其实一点也不大度,我很嫉妒那婢女,也憎恶江延睡了那婢女后又来与我同床。我讨厌婆母那副表面和善实际刻薄的嘴脸,我更讨厌现在的自己,怨恨不甘却无力改变。”
“你知道吗?”宋诗音说:“我现在每天照镜子都觉得自己丑陋无比,我常常怀疑,这还是京城的第一美人吗?这分明是一张枯槁面皮。”
“苏绾。”她突然转头,苦淡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为何想跟你说这些话,但比起旁人,我却想跟你说。或许,只有你不会笑话我。”
苏绾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笑话你?”
宋诗音:“你看我的眼神跟旁人不一样,她们是讥诮的目光,而你没有。”
“确实没什么好笑的,”苏绾点头:“你只是做了个错误的选择罢了,人生在世谁都有选错的时候。”
宋诗音愣了愣:“只是.错误的选择吗?”
从苏绾口中听到这句话,宋诗音莫名感到轻松。
感到,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
“那你认为.”她略显激动:“我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吗?”
“怎么会没有?”在躬身在地上找小石子:“只要还活着,时刻都有机会重来。”
她捡到一颗圆润的鹅卵石,又说:“你看我大姐,现在不是重新选择了吗?”
宋诗音一愣。
就听苏绾继续道:“她曾经也跟你一样隐忍过,茫然过,可后来毅然决然逃离忠勇侯府。”
“不过你比她幸运多了,你现在还没怀上江世子的孩子,也只跳进火坑一年,我大姐可是足足忍受了五年啊。”
“你若觉得过得憋屈,和离就是。离了江家难不成就没活路了?”苏绾说:“像你这样的,有钱有貌还有才,和离后铁定是东京城最抢手的单身贵妇。”
宋诗音被她这句“单身贵妇”惹得好笑,心情陡然轻松起来。
“可我真的能和离吗?我好不容易嫁入江家,我的父母指望我能给宋家带来荣耀,我的姐妹指望我能给她们带去一门好亲。我若和离,他们该怎么办?他们肯定对我失望极了。”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了。”苏绾说:“你选择为别人活,注定要忍受这些。若你选择为自己活,那就干脆自私一点。你扪心自问,想怎么选。”
宋诗音默了良久:“其实.我想为自己活,只是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宋家将我放弃,我成了个毫无价值的废人。”
苏绾听了不语,兀自扬手打了个水漂。
她水漂技术不错,跟陆安荀学的,数了数,一共漾起了六道水花。
“你看见了没?”她问。
宋诗音:“看见什么?”
“水花啊,我适才扔一颗石子打出来的。”
宋诗音不解。
苏绾继续道:“它原本只是一颗石子,却经历了六道漂亮的水花。”
“我想说.”她总结道:“我们又不是商品,为何要用价值衡量?我们是人,从生到死就是个活着的过程,怎么让自己活得漂亮才是该考虑的事。至于别人,与我们何干呢?”
“况且你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你能救谁?你真以为你的父母和姐妹离了你的帮助就活不成了?不,你的自我牺牲只是她们生活中的锦上添花,没了你她们照样活得好。”
“既如此,你何必顾虑那么多。江世子对你不好,你别爱他就是,日子过得不舒坦,和离就是。反正你有嫁妆,胡吃海喝吃一辈子也不愁吧?”
这话,彻底把宋诗音逗笑。
“你这人,为何总是能把事情想这么简单?”
“因为事情本就简单,是你自己想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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