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大惊,又一次跪倒在地:“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一时失言说错话……”
宋令枝不曾回头望一眼,疾步提裙,匆忙往寝殿走去。
寝殿灯火通明,宛若白昼明亮。
门首垂手侍立的宫人瞧见宋令枝,齐齐唬了一跳。
宋令枝一记冷眼掠过,众人通传的声音哽在喉中,无声福身行礼。
十二扇缂丝屏风后,青花缠枝香炉燃着安神香,许是先前吃过药,殿中还有淡淡的药香残留。
寝殿空无一人,往里走,黄花梨十柱拔步榻上倚着一人,沈砚一身明黄圆领寝衣,他一手揉着眉心。
望见宋令枝,竟也不意外:“……来了?”
怕是白芷在宫门口呵斥宫人那会,沈砚就已经听到动静。
宋令枝眉宇蹙起浓浓的疑虑,若沈砚只是寻常的身子抱恙,大可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她皱眉:“你病了?”
“小病而已,是岳栩大惊小怪,算不得大事。”
言毕,沈砚又掩唇,轻咳两三声。
许是抱病卧床,沈砚的脸色比往日苍白孱弱些许。
宋令枝不知何来的胆子,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凑到沈砚眼前,眸光描摹着沈砚棱角分明的轮廓。
温热气息融合在一处。
四目相对,二人眼中只有彼此的身影。
离近些,沈砚身上的药香愈浓。
宋令枝凝眉不解:“既然是小病,为何不敢让我知晓,你是不是真当我……”
一语未了,眼前忽的一阵天旋地转。眨眼间,宋令枝突然同沈砚换了位置。
青缎提花引枕倚在身后,宋令枝双目瞪圆骇然。
即使在病中,沈砚依然能轻易扼住自己。
双手举至枕边,落在唇上的吻细细碎碎。
不多时,宋令枝渐渐松了力道。
唇齿间尚有药汁的苦涩残留,宋令枝眼中的愠怒如春水融化,半点气焰也无。
“你……”
声音一出,气焰又低了几分。
宋令枝红着脸,难以置信这还是自己的声音,她别过脸。
目光所落之处,恰好是缂丝屏风上的仙鹤剔翎。
耳尖的滚烫尚未褪去,门口忽然传来几声动静,却是孟瑞来了。
他如今虽不在太医院任职,却因沈砚的缘故,可自由在乾清宫出入。
宫人拦都拦不住。
宋令枝挣扎着想要从榻上挣脱,倏尔灵光一闪,急急伸手捂住沈砚的薄唇。
“我要听孟老先生说,你不许告诉他我在这里。”
沈砚勾唇浅笑:“……好。”
屏风外,孟瑞尽职尽责,在药包上都写了方子。
他佝偻着脊背,知晓沈砚不喜旁人近身伺候,孟瑞也不去讨这个不快,只隔着屏风同沈砚回话。
“陛下先前昏睡时,老夫替陛下把过脉了。”
沈砚的身子本就因销金散亏空,后来又忙于铲除逆党,案牍劳形。
隔着屏风,青纱帐幔低掩,重重叠叠,烛光落在上方的花鸟鱼虫之上。
榻上的宋令枝双眉渐渐舒展。
幸好只是寻常小病,并无大碍。
屏风外的孟瑞话锋一转,倏然垂手告罪。
“陛下,恕老身冒昧,陛下手上的方子,可是苏太医给的?”
除了姓苏的老头,孟瑞实在想不出天底下还有人敢这般熊心豹子胆,给堂堂一国之君开那种药。
沈砚不语。
孟瑞冷笑一声:“果然如此。”
沈砚眸光淡漠,指尖轻抚过宋令枝纤细白净的手腕,指骨分明的手指轻捏着宋令枝的指尖。
沈砚轻声:“那方子有异?”
避子药的药方孟瑞早就在岳栩手中见过。
他虽和苏老爷子水火不容,可对方的医术却是不容置喙。
孟瑞别扭冷哼一声:“这倒不是,只是古人云,是药三分毒,陛下的身子本就虚弱,若再服此药,长此以往,于身子有害无利。”
榻上的宋令枝耳尖灼热,一双水雾杏眸瞪圆,忽的后悔自己留在此地。
沈砚泰然自若欣赏着宋令枝双颊的红晕,慢条斯理道:“孟老先生可有别的法子?”
宋令枝愕然:“沈……”
她直起身,欲从榻上坐起,无奈手腕被沈砚扼住,闹腾一番,除了闹出一点动静,并未挣脱一二。
屏风外的孟瑞怔愣:“陛下……”
沈砚气定神闲,眉宇间半点慌乱也无:“皇后养的猫罢了。”
乖宝在宫中人尽皆知,孟瑞也曾听宫人说起,那猫是皇后心中所爱,有一回还曾跑上金銮殿。
那猫连金銮殿都敢闯,区区一个乾清宫,自然也拦不下。
孟瑞不以为意,只低声道。
“陛下,其实除了吃药,还有别的法子。”
沈砚无声勾唇,笑意在他眼中扩散。
枕上的宋令枝瞳孔骤紧,慌不择路捂住沈砚的双唇,不让他说话。
沈砚眉眼带笑。
他虽不说话,可屏风外的孟瑞却是侃侃而谈,他怀中抱着一个锦匣。
孟瑞轻手轻脚将锦匣搁在黑漆描金氨几上。
“陛下,这些是老身在外搜罗的,虽说麻烦了些,可到底不伤身。”
孟瑞每落下一字,宋令枝脸上滚烫半分,整个人犹如跌入翻滚火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