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尧七七还是万一被陈思白击中,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撞在金属墙壁上,站也站不起来。
袁博士试图透过被水模糊了的镜片去看,却怎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自己颤颤巍巍的手,和手中攥得紧紧的枪。
他看见陈思白沉默着照顾刚刚断了腿的来教授,看见她单薄的身体穿梭在卫生部。别人来问候她,她摆摆手,嘴角抽搐一下算是笑了,又迅速离开。
万一跪在他们面前痛哭,激动之下抄起一把手术刀往自己开枪的手上扎去,被陈思白一把握住。
那时候他们老两口才知道陈思白和夏凯已经偷偷确定了关系,只等下一次家宴就告诉他们俩。
他们肯定会很高兴的,陈思白和他们的女儿一样,如今也真要成为他们的女儿了。
家宴就在夏凯死亡的第二天,他们永远也看不到儿子拉着陈思白的手,带着羞怯和自豪的介绍那是他的女朋友。
再也没有家宴了。
现在想来,陈思白一直都太过冷静。她抓着那把手术刀,不顾自己被割破的掌心,扶起万一,用温柔而舒缓的语气说:“你这是干嘛呢?”
她给来教授做了五次手术,悉心推荐机械腿,在来教授拒绝后又去钻研哪种轮椅更合适。
她陪着袁博士将夏凯的骨灰收敛,甚至还能在袁博士悲痛欲绝的时候抱着他轻声安慰。
可她从来没接受过任何人的安慰,别人提起,她只是轻轻笑笑,云淡风轻,像是既往不咎,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袁博士隐约能看到陈思白的两颗头,一颗血红,一颗惨白。血红的那颗发疯地吼叫,惨白的那颗始终沉默。
“老太婆。”他的声音十分轻,轻得听不出他的情绪来,可外面的来教授坐直了身子,心脏狂跳起来。
“我们……”他沉默了一会儿,就一会儿,不到一秒,却好像一辈子那么长,“我们这一辈子,对不起孩子。”
“一个都对不起。”
来教授头晕目眩,支撑着脊梁的劲儿跟魂儿一起被抽走,身体重重撞在靠背上。
她不再看手中的终端,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黑雾,晕晕乎乎,看不见,耳朵像是灌满了水,鼓鼓囊囊,听不清。
她嘴唇颤抖了一下,好像是吐出了一个什么字,好像没有。
但袁博士听到了。
她说的是:“是啊……”
是啊。
是啊……
咻。
没人看清光束是什么样的,总之它从众人后方出现,击碎了力场防护盾,穿透了陈思白的身体。
苏坦星的科技,可以在短时间内找到目标的薄弱点。显然它认为,陈思白的弱点,是心脏。
砰。
好像震耳欲聋,又好像只是如泡沫破碎一般“啵”的一声,陈思白的心口被贯穿,只有一个通透的,边缘泛着焦黑的空洞,在无声地叫喊。
她停了下来,万一也停了下来,机器人护住瘫软在地无法起身的尧七七,一切都静止了。
一如当年,眼前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塌。万一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凭着本能丢了枪,扑了上去。
“陈思白!”她喊破了音,“陈思白!你看看我,你把眼睛睁开!”
消毒水覆盖的金属地板实在是太凉,寒意蒸腾着爬上万一的身体,和她体内停滞的血液与心跳一起,凝结成冰。
陈思白竭力抬起一只眼睛看她,和当年一样,嘴角抽搐着,就当笑了。
“万一……”她轻声呢喃着,“小凯来接我了。”
“我先走了……我先走了……”
万一死死抓着好友的身体,像是想从死神手里抢人一样,即便那身躯早已经看不出好友的模样了:“你别走!陈思白你不许走!”
“陈思白!你睁开眼睛!你别走……”
“你们都走了,那我,那我呢……别留我一个人啊……”
时间仿佛停止了,没有一个人动弹,空气中只剩下刺鼻的消毒水味,和万一爆发出的阵阵哭声。
滋滋——
耳机中传来电流声,是有人要说话了。
“秦子姗刚刚传来消息……”卢凯泽的声音沙哑着,他通过机器人看到了里面发生的一切,“那几个人醒了。”
“喷雾不是毒药。”
“只是陈医生配置的新麻醉剂。”
*
诺亚方舟彻底被封锁,连尧七七等人也无法进入了。
桃源区卫生部部长联合苏坦星主和派勾结叛变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好在没有造成人员伤亡,陈思白又被当场击毙,这件事竟然也就这么压下去了。
当然,袁博士和来教授在其中如何周旋,别人不得而知。
陈思白的尸体没有抬出来,直接在诺亚方舟的焚化炉里烧毁。万一和秦子姗一起将骨灰收敛,自始至终,袁博士和来教授没有出面。
苏坦星的傍晚大约是最美的,太阳逐渐沉下地平线,十六颗卫星闪烁着蓝色的光,重新将大地照亮。
人们能站在山坡上,用肉眼看到其他星球。绿色的是弘方星,深棕色的是利克里星,远处白色的是卢拉星。
夜风吹动驻足者的发梢,她静静站着,凝望着,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那是陈思白用于入侵诺亚方舟系统的装置,也是当年夏凯入侵的装置。她都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运作的,可那两个人却用同样的方式,将那本令她窒息的剧本,上演了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