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很久很久以前,离开家以后,他就这样了。
每天都在想念以前在家的日子,无忧无虑,和父母小妹在一起的生活。
他已经三十五岁了,可人生却好像一直都在原地转圈,没有往前迈进一步。
“你是不是对我不满意?”闻雨皱眉。
方墨柏下意识地摇头,接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站起身,说:“不是你,是我……是我有病。”
他还活在过去,活在以前的童话故事中,从未长大。
他所有的坚持,他咬紧牙关挺下去的希望,他想象和期盼的未来,一直都是父母和妹妹。
他每天都梦想着和家人重逢的那一天。
方墨柏回去了。
同事问他怎么样,方墨柏躺在床上默不作声。
对方见状忍不住摇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么多年方墨柏一直不解决个人问题,领导多次找他谈话,每次他都沉默以对,逼得急了,就说一句不想害了人家姑娘,都拿他没办法。
好不容易现在形势好转,终于等到方墨柏松口了,可惜年龄也大了,只能介绍离异丧偶的女人。
他不喜欢也算正常,谁愿意给人养孩子啊?
不过这次是领导的亲戚,对方没看上也就罢了,但要是这边有意见,那就有点不好处理,王主任虽然不坏,但也不是个大度的,大概率会觉得方墨柏不给他面子,以后说不得会给方墨柏穿小鞋。
“你就真的不想结婚吗?你看看咱们单位的这帮老爷们,以前什么样,结婚后什么样?有换洗的衣服,回到家就有热乎饭吃,里里外外都给你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你就不羡慕吗?”
一个家里有女人才像是过日子的,单身汉真是狗都嫌弃。
方墨柏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天花板,喃声道:“羡慕……”
怎么可能不羡慕?
有家的人和独自抱团取暖的人怎么能一样?
每年的春节他会被同事拉到家里去过年,看着别人阖家欢乐,他也会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家。
可是他太贪心了,他希望那个家里还有父母和妹妹,他希望自己的妻子能接受他们,而不是划清界限,骂他们是造反派。
同事“唉”了一声,在他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语重心长地道:“要不你说说看,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方墨柏笑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想过这个问题了,年轻的时候他倒是有过很多美好的幻想。
“仙女吧……”他说。
啊?
同事一愣。
方墨柏补充道:“公主也行。”
他小时候幻想过自己是个披荆斩棘的骑士,拯救美丽的公主于水火。
结果长大了才发现,他才是那个被关起来,需要别人去拯救的弱者。
他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能救,每天做着重复而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
挂着船舶工程师的名头,每天却只能帮渔民们修修船板,生活像是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他变得非常胆小,怕自己说错话给父母落下把柄,他怕父母身体熬不住,他怕妹妹在香江吃苦没人保护。
他以为自己长大会成为英雄,结果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他是如此的渺小,和烟尘一样微不足道。
他的存在不能给世上带来任何色彩,活得可有可无,毫无价值。
“大白天的你发什么梦呢?”同事忍不住气道,“上哪里给你找个仙女啊,还公主,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多大年纪了,你还要固执到什么时候,就不能听清楚好赖话?我这是为你好,人家王主任的侄女是有个孩子,但是人家年轻,才二十出头,配你真的是绰绰有余了,你还嫌弃上了。”
方墨柏闭上眼,他想他真的坚持不住了。
一个人怎么有能力可以对抗世界呢?
只要你生活在一个集体里,别人的闲言碎语就可以压垮你。
他们不是坏人,是真的在为你好,想让你融进这个社会。
“人家要不是死了男人,你以为能轮得到你?”赵康远拿着墨水瓶把桌子敲得梆梆响,“人家姑娘有文化,高中毕业还在粮食局上班,模样长得也好,你说说你狂什么啊?”
方墨柏站在对面,默不作声地听着领导训话,每次相亲失败,他都会被这么骂一次。
他可能算好的了,早几年的时候,附近渔村的一个寡妇被红袖章抓住,最后强行逼着嫁给了一个讨不到媳妇的老光棍。
不结婚就是原罪,无论男女。
“唉……”一旁的王福明摆手道,“没看上就没看上,这事儿也不能强求,阿雨又不是嫁不出去,但是……”
他将搪瓷缸放下,看向方墨柏:“你这个同志一直不解决个人问题也是不行的,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这独来独往的行事作风,往大了说是破坏安定团结,对年轻人的影响很坏,如果其他人都像你一样,我们的工作以后要怎么展开?”
赵康远愣了愣,这个大帽子扣下来可不太好受。
原本方墨柏都要提干了,老王来这么一下,这次怕是又要泡汤了。
方墨柏说来也是运气不好,每次提干都会推后,一方面是家庭成分问题,另一方面是他自己不上心,职级一直评不上来,这都三十多岁了,再不提干,那这辈子就真的到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