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一看就是新装订的书册,上面的墨迹还很新,厚厚一本,拿在手上很沉。
宋初姀捏着书角,微微抬眸,表情冷了下来。
晏无岁却没有察觉,将手负在身后:“娘子身为女子,不可太过粘人,不可刁蛮任性。以后君上回来,必定会扩充后宫,娘子这样的性子会吃亏。只有熟读女戒,娘子才——”
“晏大人看了吗?”宋初姀突然出声打断他。
她眉眼那股灵动消失,看着他的目光格外凌厉。
晏无岁怔了一瞬,下意识回答:“没有。”
“既然晏大人自己都没看,那为何要让我看,我以为只有自己看过,才会毫无顾忌地推给别人。”
将手中的书丢到晏无岁怀里,宋初姀冷冷道:“我以为晏大人饱读诗书,对读书这种事情应该更为谨慎,也不会推荐些有失水准的东西,想来是想错了。”
她红唇一张一合,虽未说什么过分的话,可语气之间皆是嘲讽意味。
晏无岁被她说得愣在原地,双眸一沉,想要说什么。
宋初姀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说完转身走了。
她显然是被惹恼了,回去的步伐极快,哪里有半点之前好说话的模样,刚刚对她的好印象果然是错觉。
“这便是建康城内人人称赞的贤良妇?”晏无岁脸色铁青,当即翻身上马,怒道:“这般女子到底哪里贤良?这建康百姓可是人人都眼瞎?”
周问川嗤笑一声,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婆婆妈妈,还不赶紧启程?”
晏无岁愤愤收回目光,一勒缰绳,双腿夹紧马腹出了建康。
——
宋初姀在建康活了二十载,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城外的青玄观。十六岁之前,她在城南的施粥棚与九华巷辗转。与崔忱成亲之后,她仿佛被九华巷困住,走来走去出不了长长的巷口。
东都、徐州、邺城,这些地方她只在旁人的口中听说过,却没有去过,但是她总觉得自己应当去一去,至少不能像现在一样,整日无所事事地等裴戍回来。
宋初姀吹灭寝殿油灯,只带着银子悄悄出了宫。
宫里没有那么多主子,太监宫女早早睡去,谁也没有发现原本应当在寝殿安睡的娘子已经偷偷跑了出去。
她身上带着玉牌,守城将士就不会拦着她,甚至不用她多说一句,就利索地为她让开一条路。
出了皇宫,走在熟悉的长街上,宋初姀眉宇间那股淡淡的兴奋渐渐散去,脚步也越来越慢。
她缓缓回头,看着身后灯火明亮的皇城,突然觉得自己想法有些可笑。
她不会武功,甚至不会骑马,出来也没有换上轻简的衣裳,依旧是惯穿的绿色衣裙。她想到谢琼惯用的那身打扮,头发高高束起,一身简装骑在马上,天大地大,哪里都能去。
反观她,她长发永远用玉冠束着,多余的便散下来,别说是骑马,就是一阵狂风都能将她头发吹成乱糟糟的模样,她永远是九华巷乖巧小娘子的模样,不会成为谢琼那样的巾帼女郎。
别说走去邺城了,在这乱世,她恐怕连下一座城池都走不到。晏无岁不愿意带她,也是觉得她必然会拖后腿吧。
宋初姀眉眼低垂,心中的不甘心仿佛要翻涌出来。她不觉得自己会拖后腿,但是她确实无法自己走到邺城,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股失落越来越浓厚,席卷而来,如同一块石头砸在她心上,将她定在原地。
这个时辰,长街空旷,明月照在她乌发玉冠之上,白璧无瑕,玉色与月光相映,衬得她如月里嫦娥。
远处传来打更声,宋初姀长长舒出一口气,似乎是说服了自己,转身往刑部大牢走。
走到刑部大牢门口,还是熟悉的小将士,但是这次小将士见到她没有如往常一样自在搭话,而是微微垂下头。
宋初姀心情不好,拿出玉牌便没有多言,等门一开,就接过小将士递过来的提灯往里走。
刑部大牢污秽,灯光一照,墙壁上的虫蚁就四处窜开,躲在一旁不停鸣叫。
天气越发暖和,那些虫子从土地深处钻出来,扰人清静。
谢琼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墙壁小窗透进来的微光,久久出神。
大狱寂静,她每日只会与送饭的狱卒说上两句话,大多数时间都是面对墙壁发呆。
她身子硬朗,身上的伤早就好了,正因为如此,日子便更加难熬。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她便试图回忆以往的生活。她想到在会稽时金戈铁马死守城门,想到父兄还在时,她是谢家小娘子,身侧有所爱之人做未婚夫君,想到热闹的上元节、乞巧节、除夕夜......
只是可供回忆的太少,她最初还反反复复的想,后来就不想了,只能面对着墙壁发呆。
宋初姀立在不远处,看到背对她的女子背影格外孤寂,不由得心下涩然。
“谢琼...”她细声细气地开口,喊她名字的时候语调微卷,带着不自觉地撒娇。
谢琼回神,缓缓回头,看到是她,眉眼微弯:“如今还没立春,你怎么又过来了。还每次都挑深夜,不睡觉的吗?”
她从地上站起,随手拍掉身上的灰尘,大步走到宋初姀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