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曜的心敏感而温柔,除北冥以外的一切对她来讲都是新奇的,于是她努力地记住了很多——直到现在,她可以在极短的时间中,剥离出云咎温柔平静的外表下,那深深隐藏着的,疲倦而悲伤的心。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是在她离开西崇山的这些日子里,他也遇到了什么不愿倾诉的事情吗?
她为自己这一点点揣测而无措起来,或许正是因为理解,她才因此更加难过。她顺着他的动作轻轻伏在他的肩头,稻草在耳边窸窣地摩挲,是温暖而暧昧的声响。
“都过去了,”她紧紧环住他的腰,在他默不作声的片刻后蹭了蹭他的后颈,“我曾经做过一个梦……云咎,我们的未来会很好的。”
她终于能够在他的面前,小心翼翼地翻开那被她尘封在心底许久的梦境——她一切爱意与期待的源头。
如果那就是他们能够抵达的未来呢?
“我们会在一个……你现在或许想象不到的地方生活,但我知道你会很喜欢那里。那里明亮而澄澈,但与人间或是西崇山的明亮不一样……那里的光芒是悠悠的蓝色,会透过温柔的水波落在我们身上……各种各样的小鱼在我们身边游过,色彩斑斓的珊瑚像是人间的花卉一样漂亮。”
她停了一下,还是没有将“北冥”两个字讲出来:“……如果我的梦成真的话,那样一个地方,你会喜欢的吧?”
云咎笑起来,嗓音清和温暖:“听起来像是在海底。”
明曜也笑了:“万一呢?山上住腻了,说不定真的就去海底了呢?”
云咎松开环住她的手,又轻轻捧起明曜的脸,他的黑眸润湿,像是某种温顺的动物:“明曜,你预见的未来是很好的,对吧?”
她缓缓眨动了一下眼睛:“对。”
话音落地,她终于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一抹宁静的欢欣,像是终于给什么惴惴难安的情绪找到了托承之处。
神明也会将未来寄托于无所依凭的梦境吗?
至少这一刻的云咎,真的为了明曜的话安定了些许。他不在的话,她也会好好生活,好好热爱这个世间啊。
那真的太好了。
气息纠缠,混合着阳光晒透稻杆的暖香,他望着她润红的嘴唇,缓缓低下头去——
“啊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暧昧的氛围在那剧烈的咳嗽声中戛然而止,明曜瞬间坐了起来。
——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不知何时立起一间小屋,屋子虽小,院落却圈得挺大,其间鸡鸭乱飞,白鹅散步,黄狗摆尾。
一对身着布衣,身无点饰的男女,正站在那鸡犬之中,伸长了脖子朝田间望来。
“呀!你看你,没事咳嗽干嘛!人家都不亲了。”
“害,现在的年轻人,你不懂。光天化日都能搂到地里,还怕给人看嘛?”
“别胡说八道,那小姑娘都要气哭了。”
“呀,还真是,那可咋整?”
“……”
耳畔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气,紧接着,远处的女人举手朝他们挥了几下:“小云!带着你的小媳妇过来!”
小……云?
明曜被这过于熟络的称呼震惊,一脸匪夷所思地回头望向云咎:“你……”
云咎将她拉起来,伸手一点点拍掉明曜背后的杂草,神情却非常神奇:“他们是……司农耕的神明,馥、予,是一对同生同长的姐弟。”
顿了顿:“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明曜局促地被过于热情的馥拉到八仙桌前坐下,她的手指轻轻抠着桌角,脸上还有几分尚未褪去的薄红。
“那个……您好。”她朝馥打了个招呼,手中被塞了一根玉米。
馥说:“小明好,你叫我姨姨就好。”
她指了指桌对面撸着狗的予:“叫他老头就好。”
“……”明曜望着眼前皮肤黝黑,体格健壮,双眼明亮的神祇,沉默了片刻,“您好,伯伯。”
“啪。”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将案上的茶碗移到明曜面前,“叫什么伯伯,叫大哥。”
“得了吧。”馥大大翻了个白眼,“小云都能叫你爹了,你还在这儿装嫩。”
茶碗中的水被予那一巴掌晃得漏了半碗,明曜连忙伸手扶住,目光求救般望向云咎:“我……”
“予叔,您别逗她了。”云咎干巴巴地接了一句话,将自己手中的茶碗和明曜对调了一下。
予低低“哼”了一声:“你这臭小子,拉着人家姑娘在地里……咳,我就不说了,你现在反倒先护起来了。那时候我收到你的信,就知道……”
“予叔!”云咎的声音忽然抬高了几分。
“你干嘛!我的阿黄都被你吓跑了。”黄狗从予的膝头一跃而下,他猛然止住话头,当即起身追狗,一溜烟儿地没了影。
明曜和云咎面面相觑。
馥做到予方才的位子上,将明曜桌前的水渍擦干,重新给二人添了点茶:“这是玉米须和薏仁煮的茶,甜的,很好喝。”
明曜端起茶碗喝了三四口,点点头:“真的很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