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宽敞的屋子里一片寂静,孟露几乎能听见外头山间的虫鸣声。博果尔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双肩下垂,仿佛受了什么沉重的打击,用着近乎生无可恋地神情打量着她。
孟露心里不动如山,继续道:“那一晚于我,并不算得什么,是你或者是别人,其实并没有很大的区别,也是我一时冲动了。”
她掂量着自己的话,觉得博果尔听了定会恼羞成怒,甩袖而去。
然而博果尔离开是离开了,可他脸上并无愠色,只有失望。
孟露依旧言笑晏晏,神情一片淡漠。
她们马上就要回宫了,到时候人多眼杂,最好是让博果尔趁早绝了这心思。
博果尔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孟露几乎要绷不住,正想再说几句难听的话,博果尔却突然动了。
他拱手,声音肃然:“是臣自作多情了,臣这就离开,不会再扰您了。”
他再度悄无声息地离开,未惊动任何人。
孟露还是在炕上坐着,她收敛笑容,直直看着开了一条缝的窗户,久久才将目光转到重新拿起的话本上。
就这样吧,孟露心想,他们之间,实在是没有什么希望的,对她来说,那一夜的露水姻缘,就足够了。
*
再见博果尔,就是三日后,彼时他是捧着玄烨的圣旨来的。
她们来皇姑庵时算得上是微服出行,可回去时,玄烨却给了她们极大的体面和排场。
孟露再度穿戴上了属于太后的华贵朝服,描了眉,画了唇,不再是这三年间的素衣简发。
窄小铜镜里的人影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孟露一笑,镜中的人也跟着弯了唇。
阿木尔替她梳好最后一缕碎发,瞥见镜中人的微笑,她惋惜道:“可惜娘娘如此倾国倾城的容貌,竟要永远沉寂在那牢笼里。”
那斯图附和道:“若是皇上能放咱们娘娘出宫回科尔沁,再另行婚配就好了。”
孟露忍不住打破她的异想天开:“我是先帝皇后,皇上的嫡母,哪里有出宫另行婚配的道理?”
那斯图道:“太宗皇帝当年也还不是娶了林丹汗的妻室们,可见满人骨子里,也是能接受丈夫死后,妻子另行嫁人这种习俗的。”
孟露失笑,缓缓道:“别想那些了,时间差不多了,去看看慈和太后是否准备好了?”
她没再与她们讨论这个话题,实在也是这连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
皇太极娶林丹汗的妻室,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那些女子身后的势力,打天下的皇太极,太需要各方势力支持了,所以他才会娶一些有夫之妇。
可到了她这,情况完全不一样,想那些也只会徒增烦恼,还不如踏踏实实过好现在的生活。
阿木尔惋惜她年纪轻轻就要失去自由守活寡,她以为这便是不幸,那是因为她没有见过真正的不幸。
失去自由,便能得到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锦绣生活,孟露觉得很划算。
就当她是没志气吧。
须臾,阿木尔进来回话,说是慈和太后也准备好了,孟露轻轻地道:“出去吧。”
阿木尔和那斯图立刻打开房门,一左一右扶着她出门。
慈和太后也正好到了。
八月的微凉清晨,皇姑庵大院里的树木皆泛着金色,在清晨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博果尔就在院里的大树下,看见孟露出来,他的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惊艳,很快又被凝滞取代。
孟露含笑出声唤他:“襄亲王。”
博果尔眼神又变得清明,他一掀衣摆跪下,缓声道:“臣奉皇上之命,前来迎接两位太后娘娘回宫,两位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孟露含笑微顿,慈和太后温婉笑道:“襄亲王免礼。”
博果尔站起了身,却没有抬头,他平静道:“两位太后娘娘请移驾,轿辇已经等候多时了。”
孟露拉过慈和太后的手,两人一同走出了庵门。
*
不比来时,回宫的路上一路平静无波,又无风雪干扰,行进的速度快了不少,不过七八日,她们便到了北京。
博果尔下令在进京路上的最后一个驿站处停下休整。
孟露在车里坐得头昏脑涨,由阿木尔扶着下了马车透气。
慈和太后也下了车,两人便并排走着,顺便说几句闲话,一时碰到了不知在和驿站官员说什么的博果尔。
慈和太后先看见他,便即扬声道:“襄亲王。”
博果尔回头,目光迅速在孟露脸上一扫,继而看向慈和太后,随即行礼道:“两位太后娘娘,马上就要赶路了,您二位透透气就赶紧回马车上吧。”
他说这话时神情漠然,没有一丝的笑,慈和太后愣了一愣,下意识看向孟露,又蓦地收回视线,挽着孟露的胳膊往回走。
她压低声音道:“姐姐,襄亲王好像心情不好?”
孟露不动声色:“是吗?我没注意。”
慈和太后愣了愣,回头看了博果尔一眼,博果尔也早就与驿站官员说起了话,根本没往她们这个方向看。
她想了一会人,嘴角忍不住向下撇了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