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坐在孟露与康熙帝对面,衣摆下露出的,自是一双双所谓的“三寸金莲”。
回想起这些女子妇人刚刚走进来时那头重脚轻,颤颤巍巍的样子,孟露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暗暗叹了口气,目光先看向那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想了想便直接问道:“你们当初缠足的时候,可会疼?”
那两个老人怯怯地抬头看孟露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去,一旁的县令道:“太后娘娘问你们话,如实回答即可。”
两人这才相继开口:“会疼的……”
孟露又问:“既然会疼,那你们为何要缠足?”
“……”
这个问题,两个老人回答不上来。
她们不明白,宫里尊贵的太后娘娘,何以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女子,不就应该要缠足的吗,这就跟人要吃饭,要喝水一样,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哪里有为什么一说。
孟露见她们说不上来为什么,又转而去问下一个,再接着又问下下一个。
同样是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缠足是否会疼。
众人的答案是一样的,皆会疼,那个因为缠足而哭闹离家的小女孩回答这问题时,眼中甚至含着泪。
可对于第二个问题,大家的答案仍旧是一样的,那就是迟疑不语。
唯有那个小女孩,带着哭腔道:“是我娘叫我缠足的,我不愿意,但她说,我要是不缠足,将来长大会被人耻笑的。”
她吸了吸鼻子,将自己的衣摆往上又提了些,她双脚穿着一双白色的布鞋,但那布鞋的面上,此刻已隐隐有血迹渗出。
“您看,我这脚,几乎天天都流血,晚上连觉也睡不好,可我要是偷偷拆了缠足的布条,他们就会……就会……”
这小女孩说到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情间带着胆怯,孟露也不催她,只静静地听着。
但这小女孩却是再没开口,只是坐在那儿,小声地啜泣着。
她看着年纪也就不过七八岁,也就是因为年纪小,没有那么多的顾虑,这才说了这许多话。
其他的人,虽然对于孟露的第二个问题未曾回答,但听了这小女孩的话,每个人的眼眶,都是红的。
孟露看了康熙帝一眼,康熙帝眼底似乎也有着些许不忍。
其实那小女孩未说完的话,孟露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如果她们偷偷拆掉缠足的布条,多半会受到家人的责打。
孟露站起了身,眼前的这些女子妇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走到那小女孩面前,伸出手摸了摸那小女孩的脑袋,温柔地笑了笑,道:“既然你不愿意缠足,那么从今往后,你就可以不用再缠足了。”
那小女孩低声抽泣着,闻言抬头怔怔地看着孟露,道:“真的吗?”
“我是太后,说的话自然是真的。”孟露坚定出声,继而唤来她身边的宫女,吩咐道:“带她下去,让随侍的太医来瞧一眼,解了这姑娘的缠足。”
宫女应是,随即就扶着那小女孩慢慢步出了船舱。
孟露转身又坐了回去,抬手招来下首坐着的胤禛,低声吩咐了几句。
胤禛恭敬地回了声“是”,给那县令打了个眼色,那县令只好茫然地跟着他出去。
孟露又让伺候茶水的几个宫女也退了出去。
这下船舱内除了孟露与康熙帝以外,便只有剩下的十四名女子妇人了。
孟露温声开口:“脱下你们的鞋袜,让哀家和皇上看看,女子的三寸金莲,到底长得何样。”
此话一出,众人似是被吓了一跳,一时愣在那里,面面相觑,半晌都无人敢动一下。
孟露知道她们心中的顾虑,遂道:“放心吧,这里没有别人,今日这里发生的事,不会有其他人知晓。”
但显然这个时代的女子,对于自己的名节看得比什么都重,孟露好说歹说,最后甚至不惜以身份强压,她们仍是不敢褪去鞋袜,在人前展露自己的双足。
十四个人都跪了下来,慌乱地道:“太后娘娘恕罪,民女双足丑陋不堪,怎敢污了太后与皇上的眼。”
孟露看着说出这句话的那名女子,问道:“你觉得你这双脚,很丑?”
那女子一愣,接着就不吭声了。
孟露又看向其他人,深吸一口气道:“我想,在你们心底深处,没有人是心甘情愿十几年如一日地将自己的双足紧紧缠起,忍受这锥心刺骨的痛楚。”
她顿了一顿,叹息着道:“只是这个世道,逼得你们不得不如此罢了。”
这个世道,逼得女子缠足,以至于男人能够更好地控制她们。
这时,康熙帝也站了起来,他道:“朝廷几十年前,就想要废除民间女子缠足陋习,只是此陋习在民间盛行多年,想要废除,实在是不易。”
“如今太后凤驾至此,不忍见你们蒙受此难,朕方才瞧见那小姑娘染血的双足,也觉不忍,朕已打算,再度下令,禁止民间缠足之风。”
饶是康熙帝说了这样的话,依旧没有人敢褪去鞋袜,甚至没有人跪谢皇恩浩荡,所有人皆是手足无措地跪着,完全不明白今日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