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取出香烛,掏出火折子点上。
青枝将伞往前倾了倾,尽量不让细雨湮灭火星。
“父亲,女儿带了一坛酒给您。”
“我前两日听一个衙门里的老官差说他认识您,还说您生前喜欢喝茱萸酒。”
秦归晚伸手想去摸酒坛,青枝帮她倒出了三碗,端起一碗递到她手里。
秦归晚双手捧着,缓缓洒在坟前。
“您若是喜欢,就托梦告诉我好不好?”
她至今不知父亲的长相,也从未梦到过他。
只听老官差们说,父亲生得清秀俊雅,又能文能武,写了一手好字。
每次随着县老爷出门办案,总有姑娘窥视他。
她很害怕,如果死了,到了黄泉,会和父亲相对不识。
她在絮絮低喃,青枝在旁边默默把竹篮里的山茶糕等物拿出来,一一摆放到墓碑前。
心中暗语:父亲,若是您真的在天有灵,就保佑阿姐的旧疾早日恢复。
母亲已经没了,别让她再受磨难了。
一只躲在树枝中避雨的蓝绿喜鹊,好奇地歪头看着姐妹二人,喳喳叫了两声。
青枝侧首,看清那只喜鹊后,心里蓦然一暖。
“阿姐,那边有一只喜鹊,说明父亲听到了你的话,会让你实现心中所想的。”
喜鹊似乎在回应青枝,又拍翅叫了两下,秦归晚听到声音,也跟着软下了心。
“也许吧……”
话没说完,后面有男子的凌乱脚步声往她们这里来了。
青枝警备地回头。
看清来人后,泥塑般惊在了原地。
秦归晚觉察到气氛不对,尽管什么都看不到,也习惯地跟着扭头,望向来人之处。
一瞬间,世界猛然亮了起来。
远处的翠绿和银丝般的细雨静静展开在她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僵着身子的顾濯缨。
他这会正举着油纸伞给旁边的中年男人挡雨,自己的肩头和后背则全部被雨水晕湿了。
穿着一身有些发皱的黑色锦衣,脸上挂着浓浓的憔悴和疲惫。
俊逸潇洒的脸消瘦了不少,额前碎发凌乱地耷拉着。
几个月未见,她完全不敢相信,昔日有严重洁癖,潇洒懒散,每日一身华丽锦衣的风流公子,居然会变得如此狼狈,还谦卑地给别人撑伞。
在京都,顾濯缨是难得让她感觉过温暖的人。
如此猝然遇到,她呆呆看着他,竟然不知要以何种心情面对。
顾濯缨举着伞,耳尖不断发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刚才跟着钟天离出来看旧友,走到这里才知道,原来所谓的访友,其实是上坟。
他千算万全没想到,秦归晚会在这里,还看到了如此狼狈的他。
钟天离死死攫着秦归晚的脸,半响,声音有些发颤。
“你是苏潇和云娘的女儿?”
秦归晚不知这男人是谁,但是见顾濯缨对他毕恭毕敬,想来不是坏人。
犹豫片刻,点点头,道:“你认识我爹娘吗?”
钟天离直直看着秦归晚,半响,低喃一句:“像,真像。”
满是褶皱的眼尾微微发红,他几乎喜极而泣。
“和云娘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丫头,你和你母亲这么多年去哪里了?”
“为何我来给你爹上坟,从来没遇到你们?”
顾濯缨猛然一个激灵,不可置信地看向钟天离。
“您的旧友是苏潇?”
钟天离进来就默不作声往前走,并未说好友是谁。
他一直未敢往这上面想。
秦归晚满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
“我是你父母的结拜大哥,是你还没出生时,他们就帮你认下的义父。”
钟天离哽了一下。
“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你母亲在当年破城的时候死了。”
片刻后,马车里。
钟天离给三人说了一个长长的故事。
当年,钟天离、苏潇、秦灵犀是一条巷子的街坊。
秦父是夫子,苏父是武师,两家虽不是特别富裕,但也是吃喝不愁。
钟天离因父母双亡,从小跟着年迈的祖父祖母以卖豆腐为生,活得比较艰辛。
不过,三个孩子并不在乎家中穷富,经常一起玩耍,关系极好。
他们还学着话本子上所写的结拜。
钟天离年龄最大,号称大哥,苏潇是二哥,秦灵犀是三妹。
后来,钟天离的祖父和祖母都死于一场怪病。
他无钱买棺木,苏秦两家帮忙出钱出人办完了丧事。
安葬了祖父和祖母,钟天离决定出门学医。
临走前,苏秦两家又给了他一些银子当盘缠。
十岁的苏潇和六岁的秦灵犀哭着鼻子去送他,让他以后一定要回来。
钟天离一走就是十年,终于学成了一身惊人的医术,并顺利进了太医院。
不过很快因脾气孤僻遭排挤诬陷而郁郁离开。
他再回到箕城,苏秦两家已经物是人非。
他走后第三年,苏家进了贼人,除了苏潇和父亲活了下来,其他人都被杀了。
父亲受了重伤,一直卧病在床。
这么多年,苏潇边读书边照顾父亲,家中早已一贫如洗。
秦灵犀和苏潇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情相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