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霜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他听到戚玉霜颇为惊讶地“咦”了一声,这才回神,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对阿牛的母亲不咸不淡地加了一句:“孩子受了惊吓,夫人还是快些抱他去休息吧。”
阿牛神情颇为凄楚,像是被棒打的苦命鸳鸯,直到被母亲抱走,都还恋恋不舍地望着戚玉霜的影子。
戚玉霜拍了拍踏雪的马鬃,道:“你倒是亲近他。”
她这句话说得不明不白,像是有一种别样的意味蕴含在里面。周显手指微微一动,脑中刚闪过一道含糊的念头,忽然听到城外马蹄声震耳欲聋地传来,越来越近,沉重得像是响在耳畔的惊雷。
周显道:“接下来该当如何?”
戚玉霜神色并不见紧张,只是微微皱眉:“犬戎骑兵擅长马战,但面对高墙城池,攻击手段比较薄弱。这临阳的县令只要不是蠢货,固守待援,等朝廷大军到来,围困自然可解。”
周显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又问道:“今晚借宿何处?”
戚玉霜耳朵听着城门外犬戎大军尖啸声与轰砸城门的沉重声音,口中回道:“问问看吧。”
两人挨家挨户敲门,许多人家见到他们是一个姑娘带着个半大少年,都连连摇头,委婉地拒绝了他们借宿。
戚玉霜丝毫不以为意,对周显解释道:“大家看到犬戎围城,都在囤积自家口粮,谁也不想这时候留外人止宿。”
周显默默听着,心中却有些微动。
陈姑娘性子爽快,绝不吃亏,不想却在这种事上如此温和体恤。
最后两人找到了一间无人居住的废弃老屋,戚玉霜拍了拍床上的灰:“将就一晚吧。”
周显用手在床沿触了一下,沾了一手的灰尘。戚玉霜知道他自幼洁癖,好言道:“你只要把床扫出来,今天晚上把床都让给你睡。”
“你呢?”
“我给你守夜,或者打个地铺,反正不妨碍着你。”
她给自己守夜?周显觉得戚玉霜这个人奇怪得很,好像处处都把他当成一个小孩似的。
周显想要反驳,戚玉霜却早已出了房门。他只好默默地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开始擦拭床铺。那种异样的情绪从喉咙到心里转圜一周,闷闷地压在了心底。
待戚玉霜从外面溜达了一圈回来,进门刚把一个包袱放下,就听到周显淡淡的声音:“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刚一出口,周显又懊恼起来,这话说得,好像他是那些深夜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室似的!
戚玉霜乐不可支,抓住机会逗他道:“我才一会不在,这就害怕了?”
她不过是去确认了一下陈家村老少和戚玉云的安全,没想到这孩子就担心起来了。
周显决定闭嘴不再理她。
老屋唯一的好处就是杂草丛生,戚玉霜将踏雪在门边一系,踏雪自己就开始啃起了草叶。她捣鼓了几下,用重物把院门堵住,然后把那个包袱抱到了屋内。此时周显已经支撑不住,躺在床上睡熟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周显把床擦得一尘不染,冬天的夜里格外寒冷,他心中估摸是不想睡在满是灰尘的被褥中,但又不愿意给她添麻烦,便没有说出来,只是裹着自己的外衣,缩在床角沉沉睡去了。
他本就生得秀丽,眉眼虽然还未完全长开,已经能窥见未来将是如何秀逸绝伦。
一天一夜的追杀,一路提心吊胆,周显睡得极不踏实,眉头蹙起,眼球一动一动,双手攥成拳,像是在梦里回味着惊心动魄的危险。
戚玉霜叹了口气,坐在床边,解下外衣,动作轻柔地把他整个人裹了起来,掖了掖衣角,只露出周显一张清秀的面颊。
她轻声呢喃道:“睡吧,有我在呢。”
……
周显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到铺天盖地的犬戎骑兵跟在身后追杀自己。
忽然间,他仿佛听到一声凄厉的尖鸣,耳边嘈杂之声越来越近,像是要把他吞噬的浪潮。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
一只修长的食指忽然抵住他的嘴唇。
“嘘。”戚玉霜的面孔在昏暗的月光下极为冷肃,露出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他没有出声,两个人在屋中一动不动,静静听着远处城墙外此起彼伏的高声大笑和呼喊:
“城中百姓听着!你们的县令大人趁夜想要逃跑,被我们将军抓住,已经砍了他的脑袋!识相的赶快投降,留你们一条活路!”
“连你们城里最大的官都跑了,你们还抵抗什么?趁早投降吧!”
“现在投降,饶你们不死,如果再敢固守反抗,等城一破,爷爷们杀将进去,杀你们个鸡犬不留!”
犬戎派上了会说汉话的兵士,在城外轮番叫骂着。
周显偏过头望去,见戚玉霜凝视着窗外火光,面色寒冷如铁。
临阳县地处骁山一线,城墙高而厚实,虽然比不上镇北关那样的雄关,却也有支撑半月的自保之力。
这也是戚玉霜之所以说,只要临阳县令不是蠢货,固守待援,临阳之围自然可解的原因。
千算万算,没想到如今的临阳县令,居然真的是一个胆小如鼠的蠢货!
他竟被犬戎骑兵直接吓破了胆子,趁着深夜打开城门,想要独自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