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的这一批羽林军,已经超出之前轮替的常例,足足顶了将近三个时辰。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溅满了犬戎人与同袍将士的鲜血。听到即将轮替的消息,除了民兵无法胜任的弓箭手队伍依旧要守在城上之外,每一个人的心中,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即将登城的民兵们,还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何等恐怖的敌人。许多人的心中都洋溢着奋勇的斗志,握在手中的兵器,也在这一刻分外地滚烫起来。
一名大汉忍不住道:“等我上城之后,一定要狠狠杀几个蛮子,为我死去的兄长报仇!”
他撸起袖子,将一柄凝结着上一位主人血迹的长刀,狠狠地握在手心里。
就在他挽起袖子的那一刻,在他身旁的百夫长,瞳孔骤然一缩!
一声急促的大喝脱口而出:“你手臂上的……那是什么!”
在大汉黝黑的手臂之上,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血斑,缓缓地浮现而出。
如同针尖一般,浓郁得几乎能刺痛人的双目。
……
当夜,民巷之中,瘟疫彻底爆发,无数老弱的百姓与幼小的孩童,甚至连第一波咳嗽呕血都没有挺过去,在痛苦的挣扎之中,终于化为了一具僵硬的尸体。
街巷内外,悲泣哭嚎之声震天动地。
本应封锁在军中的瘟疫,宛如一粒火星,随着夜风,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所有人都没有看到的地方。最终,在拥挤熙攘的百姓之中骤然爆发。
周显连夜召集重臣商议处置之事,可就连老尚书郑弘为官数十年,也从未遇到过如此恐怖且强力的瘟疫。在座之人的心中,不约而同地浮上了一种深重的恐惧:
难道这真的是犬戎带来的……来自草原上神明的诅咒吗?
周显的面色却依旧镇定,在他的身上,仿佛天然带着一种不动如山的沉稳气质,让人下意识地想要相信他的安排。一道道条陈在周显的手中拟定、草改,众人被周显的镇定所摄,也逐渐静下心来,开始你一言我一语,专注地商讨对策。
经过彻夜的商议,周显传下谕令,在京中空舍邸第之中设置疠所,分治病患。寺院、道场收归公用,改为病坊,收治病人。发病之人一律检视上报,由朝廷收治。未发病之人,洒扫室堂庭院,不出户庭,紧闭中门,熬煮柴胡为汤药,无论发病与否,统一服下,以作防备。
勤政殿的烛火彻夜未眠。 就在天光即将大亮之时,勤政殿的门外,忽然传来金属铿锵的脚步之声。 听到这个声音,本有些困倦的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周显却忽然抬起头,惊愕道:“你怎么来了?”
晨光背影中,一道挺拔的女子身影大步向勤政殿走来。
老太监王宝福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根本不敢拉扯阻拦,只是连连道:“大将军,大将军!殿下说您的身体还没好,您……”
戚玉霜猛一抬右手,威压气势顿时重重压下,王宝福直接闭上了嘴。
周显却没受到任何影响,他微微皱起眉头,绕过御案与一众瞠目结舌的重臣,三两步迈下丹墀,道:“你怎么亲自来了?”
他来到戚玉霜面前,这才发现,戚玉霜身上,竟已经重新披挂上了甲胄。
这一次受伤,戚玉霜确实清减了不少。她这次没有披挂那一身最为威武隆重的金甲,而是简单穿戴了一身略轻一些的柳叶连环甲。那身金甲与她全盛时期的身形气力最为符合,可如今,就算是这身轻便的柳叶甲,罩在戚玉霜的身上,都显得格外宽大了些,只有那一面素色的披风,在北风之下猎猎作响,不断飘扬。
戚玉霜面色本来极冷,但在看到周显担忧的目光之时,她还是略微放柔了神色,说出了正事:“民巷中疫病的源头,找到了吗?”
周显不动声色地轻轻一带,让戚玉霜走在前面,自己的身形笼罩了戚玉霜的背影,将呼啸的北风挡在了身后,道:“还没有。”
百姓们不知疫病的具体症状,许多人一开始发病之时,还以为是寻常的伤寒热症,奔走求医。直到瘟疫大面积爆发,这才引起了把守巷口的羽林军的注意,上报朝廷。
只有在招募而来的民兵之中,有一人最早发病。那人已经被单独收治。此人便是出身于安民巷内,但他在出门从军之前,曾与邻里一一道别,所以疫病的源头,依然无从查起。在眼下的紧迫之中,许多朝臣也建议暂时放下对病源的追溯,除了空耗人力之外,只是一场徒劳无功。
戚玉霜跨入勤政殿中,向诸位朝臣抱拳简短地匆匆一行礼,各位朝臣连忙呼啦啦地起身,恭敬地向戚大将军回礼。
谁都知道,这座京城能坚持到现在,全靠这位金梁玉柱在前面死撑,才换来了他们与满城百姓的一线生机。眼下京城陷入内忧外患之中,若是戚大将军倒了,也就真的完了。
王宝福极为识相地搬来一张绣座,放在朝臣最上首的位置,戚玉霜也没有多说什么,撩袍就座,对周显道:“杨永先,曾接触过第一批发病的百姓。”
杨陵的发病时间,太早了。杨陵隔着门命人给她传了口信,将诸多疑点一一告知。戚玉霜这才知道,杨陵发病的时间,甚至远远早于第一批搬运牛羊的士卒。
杨陵从未触碰过染疫的牛羊,就算与搬运牛羊的将士有所接触,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感染如此彻底。那么,他的病源,又是从何而来?